陈星笑道：“可我留给你的，会是这个美好的世间，如果我能办到，那么这就是我唯一能给你的吧？你是不是常常觉得，我为了神州大地，不在乎你的感受？不是这样的，之所以希望万法复生、世上的一切欣欣向荣，全因这世间……有你啊。”</p>
“这是个有你，有冯大哥，有肖山，有谢师兄的人间，正因如此，它才值得我去……”</p>
项述拧着的眉头终于舒开，答道：“我懂了。”</p>
陈星认真道：“所以，明天开始，不要再怕我会死了，好么？陪我一起，把这条路走完，而我永远都会记得……”</p>
“……这世上，有一个人，这么在乎我，叫来他所有的朋友，散尽了他所有的家财，”陈星轻轻地说，“只为了让我活下去，陪在我身边。”</p>
项述的手不由自主地握紧成拳，别过头去，不再看陈星。</p>
“我也会记得。”项述说道。</p>
陈星扬眉，看着他的侧脸。</p>
“我也会记得，在这世上，曾有一个人，”项述说道，“愿意焚尽自己的三魂七魄，只为化作普照世间的一盏燃灯。”</p>
说毕，项述红着眼眶，转身带起一阵风，与陈星擦身而过。</p>
“项述，”陈星忙道，“项述！”</p>
他看见项述哭了，于是停下了脚步，怔怔站着。</p>
“星儿，项述。”陈星低声道，“项述，星儿……”</p>
“我真的很喜欢你的啊。”陈星自言自语道。</p>
他来到这世上时孑然一人，离开时也理应如此。陈星有太多的话想说，但他知道一旦说了，就会像那天在洪湖岸边一般，有一个人，会不顾一切地带他离开这个充满责任的凡尘，带他……</p>
陈星推开了房门，蓦然停下脚步。</p>
他看见了睡榻的枕头上，放着一串月贝的手链。</p>
一年前的秋社，他们在建康的市集上买下了这么一对，陈星过后已忘了这件事，东奔西跑许久，又接连昏迷长睡，自己那根，早已不知被扔到哪里去了。</p>
项述所买下的，却还一直留着，红绳已褪了色，月贝也已在岁月里渐渐地失去了光泽。</p>
陈星拿起那手链，沉默良久，转身快步而出。</p>
武官们已备好车，谢安正在做最后的确认。陈星奔到院中，说：“项述呢？谢师兄，他房间在哪儿？”</p>
谢安茫然道：“他不是与你睡一间房么？没有安排他住别的房间。”</p>
三个月前，项述把陈星带到寿阳后，陪伴了他数日，便是住在陈星的卧室里，回来以后当夜就要撤离，更无人安排住宿。陈星道：“那……他的行李呢？随身带的东西呢？”</p>
项述已经走了，陈星马上道：“备马。”</p>
“等！等！”谢安说，“小师弟，你得跟着我们走，现在只有一条路能出城，我这就派斥候前去找武神……”</p>
陈星：“你们不用管我了！”</p>
“不行！”谢安道，“武神特地嘱咐过的——”</p>
陈星跑出去，正要翻身上马，谢玄却匆忙赶来，说：“快！准备出城，苻坚的部队已经来了！”</p>
谢安顿时大骂道：“天杀的朱序，居然骗人？！这骗子！”</p>
朱序劝降时说的是“明天攻城”，这刚过二更，苻融带着二十万大军就开始攻城了。</p>
“兵不厌诈，兵不厌诈。”谢玄道，“大伙儿快走！陈大人，我看见你家护法了！他刚出城，往北边去了，让你跟我们先回建康！他说事情办完以后就回来找你！”</p>
陈星道：“不行！他才刚回来，又要去哪儿？这**！**啊！我有好多话要朝他说——！”</p>
谢安见陈星都快急哭了，说道：“你从别的方向走也没有用，现在只有南边的路安全……”</p>
陈星：“我有岁星！去哪儿都安全！”</p>
“秦军来了！”有人喊道。</p>
“攻城了！”又有兵士远远喊道，寿阳城内山上敲钟，“当——当——”一声接一声，全城顿时紧张起来。</p>
火油罐划过天际，飞过夜幕，城内开始起火。</p>
谢安灵机一动：“别让陈大人走了！大伙儿活命全靠他了！”</p>
陈星：“？？”</p>
王羲之也想起来了，说道：“对！他是岁星！”</p>
陈星：“……”</p>
谢安：“道韫！道韫呢！”</p>
谢道韫赶车过来，喊道：“走！大伙儿上车！”</p>
众人于是架着陈星，纷纷上车，轰轰烈烈地冲出了寿阳，刹那间襄阳的破城之夜，一切犹如重演。陈星被固定在马车中央，一群文官将他团团围住，每人拉住陈星的一边衣角，谢道韫赶车，桓伊派人护送，就这么离开了寿阳。</p>
人已近乎撤完了，苻融在进军寿阳时几乎没有遭到抵抗，黑灯瞎火，反而在谢玄布下的机关面前吃了不少亏。离城后忽听远处一声震响，整个寿阳太守府在火焰中熊熊燃烧，想必是诱了敌军入城后，再放火将他们烧死。</p>
不知道是陈星的作用还是谢道韫驾车本事了得，夜奔之路出乎意料地十分顺利，马车既没有翻也没有陷沟里，更没有碰到来偷袭的秦军，不片刻便跑出了将近十里。刚下过一场秋雨，路边满是泥泞，寿阳守军撤离后，到得安全地带时，众文官纷纷下车，一身白袍，跪在泥地里，朝寿阳的方向拜了三拜。</p>
“你们在拜谁？”陈星疑惑道。</p>
“放火与秦军同归于尽的三位儿郎。”谢道韫答道。</p>
陈星与谢道韫也下车拜过，桓伊与谢玄说：“那么各位，我们就在此别过，昨夜已在陈先生宴上饮过酒，不再辞行了。”</p>
谢安与王羲之以及一众文官坐在车上，与桓伊、谢玄相拜，谢安说：“朝中就交给我们了。”</p>
谢安等人尚有重大任务，必须回建康保护皇帝，并进行全国动员，面临接下来极有可能推进到都城建康的大战。陈星坐在马车边上，只见军士们纷纷离开，他也跳下了车。</p>
“陈星！”</p>
“天驰！”</p>
陈星翻身上了马背，坐在桓伊背后，说：“走！”</p>
接着回头，手中心灯光芒一闪，桓伊点头，催动战马，带着陈星前往洛涧。此时北府军、寿阳军及临时征调的民兵正从四面八方赶往淝水。</p>
苻坚百万大军南来，淝水北岸，有史以来参战人数最多的一场旷世大战即将拉开序幕。</p>
在这数月中，南方一地的万里江山，但凡汉人的土地上，农户停耕、徭役停劳、商户休市、百匠停工、读书人弃卷、武人离开江湖，但凡身有余力之人，或身体力行拿起刀剑，赶赴巢湖一带，或散尽家财，支援前线。</p>
只因此战并非两国相争，建康若破，汉人尽灭。</p>
永嘉之乱的血迹仍历历在目，这一战打的是生死存亡。</p>
一旦建康陷落，汉人将迎来真正的——</p>
亡国灭种。</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