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文才叹息道：“难道不是因为门第之见的原因吗？”</p>
他想起那些连马都不认识、高喊着“这是老虎啊”的衣冠华族们，轻松就能担任像陈庆之这样的将才一辈子都担任不了的高官；</p>
再想想自己因为是“二流士族”，恐怕苦熬一辈子才能在梁国当个太守，马文才不由得越发感激上苍还能给他重来一次的机会。</p>
见马文才提到自己的遭遇，陈庆之也只能长叹一口气，不愿再多说。</p>
“就怕他们宁愿在梁国为官，也不愿来我们魏国。”</p>
贺六浑见过洛阳汉人对他们的鄙视，南朝只会更甚，“梁国政局平稳、百姓富足，何必背井离乡来我们魏国？”</p>
“谁说梁国政局平稳？我看梁国即将大乱了！”</p>
马文才笑着抛下一句“预言”。</p>
“这是何意？”</p>
“难道梁国出了什么事？”</p>
一时间，殿中窃窃私语不断。</p>
马文才这才命人请了傅歧上殿，让他将自己家在梁国的遭遇说了一遍。</p>
听闻三皇子囚禁了皇帝、控制禁军把守住了建康，而他和御史率人冲破层层包围冲入同泰寺，得到了梁帝的勤王诏书后，不少人对着健壮的汉子生出了好感，纷纷大声赞道：</p>
“好汉子！”</p>
“有血性！”</p>
“这位勇士来我们魏国吧，别回梁国跟随什么**萧老儿了！”</p>
“我和陈将军是在外征战的将领，白袍军又是梁帝的本部兵马，按照规矩，是要回国勤王的。”</p>
马文才的话成功让众人又安静了下来，“但现在魏国百业俱废、危机四伏，我们这时候抽身事外，便是不负责任。所以……”</p>
他顿了顿，看向所有人。</p>
“……等梁国真的生乱，又有了合适的时机，我们可能要劳烦几位将军领军南下，以白袍军的名义‘勤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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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句话的含义实在太多，不少人听出了其中的隐晦之意，均是若有所思。</p>
现在魏国缺粮、缺人，实在没办法趁乱南下，何况魏国自己也一片乱，需要整治一番、团结起各方势力，才能将这个摇摇欲坠的帝国重新运作起来。</p>
在这个时候，自然是没办法还有余力去梁国的，所以马文才才说要等真的生乱，又有了“合适的时机”，方能南下。</p>
可即便如此，这个“诱饵”也实在是太具有诱惑性了，武将们的天职是打仗，功名利禄都得从战争中获取，即便现在有“开科取士”，选□□的人才也得有用武之地不是？</p>
于是一时间，朝中诸将都蠢蠢欲动，有些恨不得当即把自己的儿郎们全扒了衣服换上白袍，送到南边去“勤王”才好。</p>
陈庆之虽然听了马文才的“企图”后也心中有所动摇，但本心却不想这群穷凶极恶的魏国将领有南下的机会，他很担心真有如此可趁之机，这些野蛮的将领们会学尔朱荣一般将南方劫掠一空，只留下一片焦土。</p>
他毕竟是南人，不想见到这样的情景出现。</p>
马文才看懂了他的眼神，给了他一个安抚的表情，显然有些事只适合私下去谈。</p>
陈庆之心中一定，便不再赘言，看着马文才与各方交涉、回答各方首领的问题，面对种种刁难和质问都迎刃有余，显然早有准备。</p>
不知不觉间，马文才也已经成长为可以与一国之主比肩的人物了啊……</p>
陈庆之在心中如此感慨着，再看着金殿上犹如树桩一般木着脸被人遗忘的元子攸，实在有些同情。</p>
如果马文才是和尔朱荣一样只会用威逼手段的粗人，元子攸还能在这种情况下表现出他身为魏国之主的“刚烈”，可马文才从头到尾都对他恭恭敬敬的，也只字不提“禅位”的事。</p>
这一路过来，无论是要举贤还是开科都征求他的意见要求他下令，如果元子攸不同意，反倒是急着要为部下们谋利的诸位首领要先把元子攸撕了。</p>
除此之外，正在外征战的关陇集团要听到“开科取士”的消息，必然也会放弃拥兵自重占据地方的念头，即便是为了家中的子弟，也要想办法班师回朝、在马文才面前为家中子孙们讨取个官职。</p>
说是“开科”，不过是为了服众罢了，文章这种东西，谁好谁坏主观性太强，哪怕文章不好，马文才泄漏点时务策的范围，找个门客家臣写一封难道不会吗？</p>
反倒是那些术算、律法等诸科选拔出的“学士”，才是魏国现在最需要的人才，左右没有了“门第”这个阻碍，官员考核全靠功绩，一旦有了施展的舞台，还怕不能升迁不成？</p>
“莫怪马文才瞧不上白袍军的统军之权，他心怀之大，岂是一个小小的白袍军能装得下的啊！”</p>
如此一想，陈庆之对马文才越发叹服，心中那最后一点不甘也荡然无存。</p>
等朝堂上众人讨论的差不多了，马文才方才出声打断了他们的议论。</p>
“现在讨论梁国之乱，还为时尚早。我说出此事，也只是让诸位将军心中有数，静观其变以待来年而已。眼下要紧的，是耕种和举贤之事，为了日后能有兵有粮争夺天下，眼下还有个难以克服的难关，还希望诸位将军能助我……”</p>
马文才对着众人，微微躬身。</p>
“不敢不敢！”</p>
“梁王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说！”</p>
马文才见气氛渲染的差不多了，这才说道：“如今地多人少，各地流民丧乱，即便陛下下令各地流民回到故乡，恐怕也不可能那么快放下恐惧回到故里。所以大片荒芜的良田没有人耕种，更是缺少可以耕地的牛马……”</p>
他见其他人茫然，面露羞愧道：“俗话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就算我再怎么有能力，也没办法变出这么多人和耕牛来。”</p>
“如今已经没有了大的战事，军营里兵马闲着也是闲着，听闻过去军户还要为军中耕种、养马，不知可否请诸位将军帮忙，让你们的士卒去耕种、放牧，筹集粮草？”</p>
马文才见众人没有太多抵触的意思，又施之以利。“当然，秋收得到的粮草和牛羊，诸位将军可以留下七成，将三成交予国库便可。”</p>
这一句话，彻底让所有人心动。</p>
“哪里的话，真要没粮了我们也要饿肚子不是？我允了！”</p>
立刻有首领一口答应。</p>
“我们六镇子弟最穷困时，在山中打猎几天不吃也是有的，不过是耕田放牧，有什么使不得的！”</p>
“我们也允了！”</p>
一时间，从者如云。</p>
贺六浑不动声色地看了眼花夭，见她对自己点了点头，心中也是一叹。</p>
花夭说马文才想要改革军制，有“军户”变为“府兵”，这协助耕种放牧的“尝试”，便是迈出的第一步了。</p>
现在如此缺粮，哪个将领心里不慌？听闻可以留下七成，就是抢种也要种下一批粮食，甚至比马文才还急。</p>
等尝到了这上面的甜头，再加上军户们习惯了耕田放牧，便会觉得放下武器干这些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再推出府兵制、赐下军田，恐怕还会感激不尽。</p>
“我曾听闻‘治大国如烹小鲜’，这马文才的手段如此温和，却又无法抗拒行之有效，实在是令人骇然。”</p>
贺六浑看着马文才，不明白他年纪轻轻为什么会有如此沉稳和老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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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真有人生而知之？</p>
被贺六浑当成“生而知之”的马文才却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轻松，一下了朝就躲开各方“攀交情”、“托关系”的势力，请了陈庆之找了一个僻静的地方说话。</p>
“马文才，你刚刚说要让魏人带兵南下，这是何意？”</p>
陈庆之面露不忧虑，“难道你要趁机攻打梁国吗？”</p>
“我拿下豫州，为的不是河南，而是荆楚巴陵。”</p>
马文才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用意。</p>
陈庆之错愕。</p>
“如今梁帝下令各地勤王，荆襄是梁国发迹之地，经过几十年的经营，宗室将领盘踞，富庶无比，唯有拿下荆襄巴楚，方有在南方立足之能。”</p>
马文才压低了声音，“陛下下令回兵勤王，镇守各地的皇子为了储位必然要班师回朝，一旦地方空虚，便有了可趁之机。”</p>
“……边境的守将怎么可能眼睁睁让我等南下？”</p>
陈庆之被马文才的野心吓到了。</p>
“何况荆襄之地皆有重兵把守，你以为是腹地空虚的魏国吗？”</p>
“原本不太容易过关，但现在傅歧带来了这个……”</p>
马文才取出了梁帝“传位”的诏书和命令白袍军勤王的“手谕”，一一在陈庆之面前展开。</p>
“这……这……”</p>
陈庆之瞠目结舌，终于悟了。</p>
“难道你要找个假萧综，好出师有名，用他叩关回国？”</p>
这……这简直太过疯狂。</p>
可仔细想想，若梁国真能乱起来，也未必不能。</p>
若能占据豫州，再攻其不备，一路南下便是湘州、荆州和巴州……</p>
马文才听到陈庆之的疑问，眸中微微一闪，但笑不语。</p>
※※※※※※※※※※※※※※※※※※※※</p>
是的，马爸爸在筹备筹备，囤积粮草，准备争霸天下了。</p>
接下来的时间，小弟们都要涌入洛阳谋取出身了，蝴蝶扇没了东西魏，历史名人们都洗洗睡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