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的秋雨，比往常的任何一年都要来得缠绵阴凉，就算没有雨，天幕也总是低垂着云霭，洛京里的人已经好些天没有闻到过干冽的秋日气息了。长春阁外的庭院里，此刻秋意也正浓泛。牡丹圃的枝叶衰败落残，连那几株往年开得繁闹的大桂树，今秋的香仿佛也褪得早，枝叶中只有零落的细碎白花可见，树下倒是铺了满地的残花。</p>
善水深深呼吸一口气，喉咙与吸入空气的肺里，就像有一只凉润的手摸过，说不出来的一种感觉。</p>
她往回走，在走廊的一个拐角处时，停了脚步。</p>
数十步外，霍熙玉正站在张若松的面前，堵住了他的去路。</p>
霍熙玉是背对着的，所以善水看不到她的脸，只能依稀听到她的声音。却因了隔得远，也并不曾听清。她只看到面向自己的张若松。他正皱眉望着他对面的那个少女，糅杂着男人稳重与少年青葱的一张面庞之上，惊诧溢于言表。</p>
霍熙玉仿佛说完了话，很快就走了，背影挺得笔直，头颅微微翘着，带了她当有的公主骄傲。张若松扭头看了她背影片刻，转过脸时，善水在他眉目间，捕捉到了一种无奈与沮丧，以及，隐忍的愤怒。</p>
他终于朝着善水的方向慢慢行来，头却微微低着，心事仿佛很重，甚至连到了善水的面前也未觉察，直到两人不过相隔数步，这才意识到面前有人，猛地抬头。</p>
善水朝他微微一笑，叫道：“张世兄。”</p>
张若松方才面上的沉郁情绪立刻消失了，也回她一个温煦的笑容，道：“世妹。”</p>
这几个月，因为太后病情的缘故，两人时常有碰面，虽则都有旁人在场，但也有个好，就是遇到现在这样的偶遇，比起从前便自然多了，不止善水，张若松也是如此。</p>
善水道：“我见太后这些日，精神好了许多，往后会越来越好吧？”</p>
提及自己的病人，张若松的神情立刻恢复了医生的严肃，略微踌躇，低声道：“她的病症出自内里，先前并无征兆，发出来时已晚……就看是什么时候了……”</p>
他说得隐晦，却又浅显。善水明白了，心微微一缩，脑海里浮现出第一次见到那位老太太时的情景。</p>
那时候，她是个威严的老妪，而自己，还新嫁为人妇，对霍家和自己的丈夫，以及身边的一切都还懵懵懂懂……</p>
她对这位深居长春阁里的老妪，来不及培养出什么深厚的感情。但是听到这样的话从医生口中说出，知道曾经鲜活的一个人，很快就要像牡丹圃中老朽的枯枝那样，来年春信也再无芽蕊了，心里的那种凄凉，还是如水一般，慢慢地弥漫了上来。</p>
她无声地叹了一声，略微点头，正要继续往前行，想起先前霍熙玉离去后他的表情，终于还是忍不住，轻声又问一句：“我小姑……她还和从前一样？”</p>
张若松的表情立刻变得狼狈起来，脸微微发红，躲闪着她的注视，仓促道了一声“我还有事”，低头匆匆便擦肩而去。</p>
善水想了下，也没回头，正要迈步，忽然听见身后他的声音传来，低沉，坚定，又似有种难以言明的惆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