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后端着一个盘子，站在门口，道：“皇儿没吃东西吧？”</p>
谢怜看着她，忍了许久，才把已经涌上喉头的一句“没吃东西也不想吃你做的东西”忍了下去，侧开身子让母亲进来。王后把盘子放到桌上，道：“你看。”</p>
谢怜一看，气得简直想笑，道：“这是什么？”</p>
王后献宝一样地道：“你看，这个，是‘比翼连枝丸’，这个，是‘花好月圆羹’……”</p>
叫比翼连枝的长得像一尸两命，叫花好月圆的根本凹凸不平，谢怜不得不打断她道：“怎么这些东西还给取了名字？”</p>
王后道：“菜式不都得有名字吗？”</p>
谢怜道：“那是皇宫中的御膳。普通人没有人给菜取名字的。”</p>
皇宫，御膳，普通人。王后顿了一阵，笑道：“也没有人规定一定要御膳才能取名字啊，就当图个吉利吧。来，吃吃看？母后花了好久给你做的。”说着递上筷子。谢怜却没笑，也没动筷子。</p>
王后笑着坐了一阵，笑容渐渐缓下来，道：“皇儿啊。”</p>
谢怜道：“什么。”</p>
王后道：“你怎么又跟风信吵架啦？”</p>
谢怜根本不想解释，也没力气解释，道：“你们屋里待着就行了，不要管这些。”</p>
王后迟疑片刻，道：“母后知道可能不该说，但是，你不在这的这些天，都是风信这孩子一直在照看着……”</p>
谢怜道：“母后，你到底想说什么？”</p>
王后忙道：“皇儿，你不要生气，我不是指责你。真的不是，我知道你也很辛苦。我只是说，风信这孩子一直跟我们，跟着你，也不容易。我感觉得出来，他不是不想走的，但是他留到了今天，全是因为惦记着你们的情分……”</p>
听到这里，谢怜霍然起身，道：“谁又容易了？我很容易吗？！母后，你们不要问了行不行，你们不懂不要掺和了行不行！！”</p>
见他夺门而出，王后慌了，起身追出，道：“皇儿，你去哪里啊？我不说了，母后不说了！你回来！”</p>
谢怜厉声道：“我知道！大家都不容易，你放心！我这就去让大家都容易一些！！”</p>
王后跟不上他，不一会儿就被甩开了。直到晚间，谢怜才拎着几个袋子回来，一打开门，所有人都没睡，都在等他，脸色都很差。谢怜反手关上门，道：“怎么了？”</p>
国主好像已经数落过王后了，她眼眶还是红的，见谢怜回来，长舒一口气，强颜欢笑道：“皇儿，你回来了！我今后再也不会多问了，你不要突然掉头就走，有什么事母后一定听你的……”</p>
所有人都怕了。怕他掉头一走，又是两个多月不见人影。谢怜却道：“你们想多了，我没要走。你们进去休息就是了。”</p>
待到国主王后都进屋去了，沉默片刻，风信道：“就算我问你你去哪儿了你也是不会回答的是吧。”</p>
谢怜没说话，把那几个袋子丢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风信道：“这是什么？”</p>
谢怜打开袋子倒过来，从里面抖落了一大堆金器银器，几乎映亮了整个屋子。风信一下子站起来，道：“你……你这是哪儿来的？！”</p>
谢怜头也不抬，坐在地上一边清点，一边道：“用不着这样。到城里大户人家走了一趟而已。放心，没人发现。”</p>
风信双目圆睁：“你！……”</p>
他想起国主王后还在隔壁，压低了声音，道：“你偷东西？！”</p>
谢怜道：“你用不着这样看着我。大家都不容易，有了这些就容易多了。”</p>
风信道：“那你也不能偷东西吧？！我们可以卖艺的！”</p>
谢怜道：“卖艺一天累得要死要活能挣几个钱？”</p>
风信倒退两步，谢怜还是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这种快要晕过去了的表情。</p>
风信好容易站住了，确定了这话不是自己听错了，喃喃道：“你，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p>
谢怜抬起头，反问道：“什么样子？”</p>
风信怒道：“我不想说你！你自己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打劫的事情我已经不问你了，你怎么还变本加厉了？！”</p>
谢怜冷笑一声，道：“果然。”</p>
风信道：“什么果然？”</p>
谢怜站起身来，道：“你果然一直都记着打劫的事。想问我，又不好意思问，是吗？你心里想象过千百次怎么回事了吧。不用想了，我告诉你。”</p>
他一步一步，逼到风信面前，道：“是真的。我打劫了。”</p>
风信被他逼得倒退一步，道：“你……”他又前进一步，低声怒道，“我们过的这么苦，为的是什么？！如果这种事你愿意做，我们早就做了，何苦要捱到今天？！你这样算是什么？！前功尽弃吗？！你还是从前的太子殿下吗？！”</p>
谢怜道：“是啊 ，为什么要苦苦捱到今天？”</p>
风信一怔。谢怜又道：“从前的我是什么样的？骂不还口吗？打不还手吗？自不量力吗？拯救苍生吗？这是什么？这不是个蠢货吗？你觉得那样一个蠢货好吗？你觉得我必须是那样的我吗？一旦不是，你就很受打击是吗？”</p>
风信惊道：“你疯了吗？你为什么要这样说？”</p>
谢怜道：“你错了。我没疯，我只是突然清醒了。然后发现从前的我才是疯了。”</p>
“……”</p>
风信喃喃道，“你怎么会这样？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我，我真不知道，我这样，我跟着你是为了什么了……”</p>
谢怜道：“那你别跟了。”</p>
风信还没反应过来：“什么？”</p>
谢怜道：“我说，那你别跟了。”</p>
说完，他就摔门了。</p>
两个时辰后，屋外才传来悉悉索索的动静，和低低的说话声。</p>
似乎是风信和他的父皇母后在道别。风信声音极低，王后语带哽咽，国主说得不多，咳嗽居多。不一会儿，门开，门关，风信的声音消失，脚步声远去。</p>
风信走了。</p>
谢怜关在屋中，木然无表情，半晌，闭上了眼。</p>
终于走了。</p>
自从慕情离开之后，谢怜就一直恐惧着这件事：有一天，风信也会离开的。</p>
因为太恐惧了，今天，谢怜已经无法再忍受被这种恐惧折磨。</p>
与其慢慢耗下去，像慢刀子磨一般慢慢把那些恩义情谊都一点点消磨得精光，最后两看相厌，彼此仇恨，不如早一点，就在此刻爆炸！</p>
风信走之前，他害怕。而风信走了之后，他就一点也不害怕了。</p>
可是，虽然他不害怕了，却更痛苦了。</p>
原本，谢怜还在心底抱着万分之一的期待，期待即便是他承认做了不该做的事，即便是他变成现在这样糟到极点的样子，风信也还是会留下。毕竟，自从他十四岁那年挑中风信作为自己的贴身侍从后，他们两个几乎一直如影随形。是主从，更是好友。除了他这个太子以外，风信也没有任何需要关心的对象。最多就捎带国主和王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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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风信真的走了。</p>
谢怜早就猜到了这个结果，也完全能理解这样的结果，但他还是暂时有些受不了。</p>
这时，寂静的屋外传来王后的声音。</p>
她道： “皇儿，对不起啊。”</p>
“……”</p>
谢怜从床上爬起，开了门，出去，疲倦地道：“不关你们的事。”</p>
王后和国主都坐在破旧的桌边。王后道：“是父皇母后拖累了你，要你为了我们去做不好的事，还让你和风信吵架。”</p>
谢怜勉强笑道：“有什么不好的，话本传奇里不到处都是劫富济贫的故事吗？风信走了就走了，挺好的，他走了反倒轻松些。两边都轻松。你们先把病医好再说别的吧，明天可以买最好的药了。”</p>
国主却瞪着他，道：“我不用这些钱。”</p>
王后暗暗拽住他。谢怜道：“你想怎么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