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彦博也不磨叽，抖了抖手中的黄封诏书，“京中官宦过通济渠免税的诏令，拿来给内相宣行。”</p>
富弼一怔，这道诏令他是知道的。</p>
如今时局微妙，一些官员大族担心两方从文争演变成武斗，进而殃及开封，所以都刻意的想暂避风头，从京城往外搬。</p>
对此，做为当事方的文富等人心有亏欠，自然尽量放行。</p>
而出京，南下必走汴河自不用说，北上则是走新修的通济渠。</p>
这些人中，有的家大业大，一运就是十几船的家什器物，运河税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p>
所以，前几日就有人上奏，可不可以为官员们免了运河税，方便众人。</p>
这点小钱，对朝廷来说自然不在话下，昨天只是稍稍议了议，就算过了，现今正在走程序。</p>
只不过，富弼不解的是......</p>
“这等小事，怎还劳宽夫走一趟？”</p>
“嗨....”文彦博长叹一声。“家丑...惭愧啊。”</p>
“彦国也知道，老夫家中......”</p>
“哦。”富弼秒懂，原来送旨宣行是幌子，走后门才是真的。</p>
文彦博家里那点事，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家大业大，夫人的心也大。</p>
自家老爷是当朝相公，脸上自然有光，加之爱面子，谁来投奔都是来者不拒，安顿帮衬。致使文家要搬家的话，那阵仗估计不亚于禁军出征，起码得有几百口子人。</p>
且昨日庭议，也不是什么人，什么船都免税放行，上下都有限度。诏曰，凡超二十船者，不免。</p>
此时，文扒皮脸上颇有为难。</p>
“彦国知道，其实这事也没那么复杂，给河监递张条子，总不会为难咱们。”</p>
“只不过....”</p>
下面不用说，富弼也明白，一边摊开纸墨，一边道：“小事。”</p>
文彦博这是不好意思自己给自己开放行的条子，让他**，面子上过得去些。</p>
这等**之美的小事，富弼又怎会拒绝？</p>
只消片刻便以写完，吹干，交到文彦博手里。</p>
大宋首相喜滋滋的揣到怀中，“嘿，欠了彦国一个人情。”</p>
富弼大乐，“这算什么人情？要欠也要欠个大的才够本。”</p>
文彦博不依，“要不，我给彦国也写一张？”</p>
富弼一翻白眼，“老夫可用不着。”</p>
“怎么？彦国真不打算...”</p>
文彦博可是知道，富弼不用开条子，不是他的家底不多的缘故，而是他没打算避祸。</p>
只闻富弼淡然一摊手，“子女都在老家，京中只有我这个老翁带一老婆，三五老仆伴身，有什么可搬的呢？”</p>
“哦哦。”文彦博忙不迭的点着头。“彦国过的清苦啊....”</p>
说着话，也不打算多留，“彦国先忙，老夫就不打扰了。”</p>
富弼躬身礼送，“宽夫慢走。”</p>
可是，富相公没想到，文彦博走到门口，又回来了。</p>
抖着手里的黄封诏书，“看老夫这记性，办了私事，却把正事扔到了一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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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弼讪笑不语，心说，那本来也就是个由头。</p>
调笑道，“我看宽夫是急着把那些亲戚都打发走吧？好落得个清净。”</p>
一边说，一边接过。</p>
左右也不是什么要紧的诏令，展开也不细看，准备盖上相印，直接宣行。</p>
可是，马上就愣住了，“这......这怎么是空的？”</p>
“啊...啊？？”那边文彦博也是一怔，拿过来一看，登时臊的脸色通红。</p>
“老眼昏花...拿错了....”</p>
富弼无语，心说我看你是心不在焉。</p>
看着文彦博，“那....”</p>
意思是，那就拿回去吧，到时让职吏送过来就行了，反正你的“正事”也办完了。</p>
不想，文彦博把诏书又递回到富弼手里，</p>
“左右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彦国盖上印就得了，回头我让王介甫重拟一份，就不来麻烦彦国了。”</p>
说完......</p>
文彦博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绕了这么半天，为的就是这句。</p>
他会答应吗？他会答应！</p>
这种事不合规矩，可也不是没有。毕竟空白诏书并不是那么要命，别忘了，光盖上内相宣行的印信没用，还得皇帝的御印，给事中归班的书行印信，加上他文彦博的首相印信才能生效。</p>
这种事不稀奇，连富弼以前也干过。所以...</p>
他会答应。</p>
....</p>
而对面的富弼果然没多想，淡然一笑，“也好。”</p>
将空白诏书展开，取出印信盖了上去。</p>
只不过，按压之时，碰到了刚刚用完的笔盏，封皮上沾上了一小点墨迹。</p>
“这....”富弼一阵尴尬。“老夫太不小心了。”</p>
“要不，宽夫再换一张？”圣旨诏令怎可污秽？沾了墨，也就废掉了。</p>
“没事！”不想文彦博却是大包大揽。“看不出来，就这么着吧。”</p>
说着话，拿起桌上的诏书就走。</p>
“回头到老夫职房喝茶，我那有御赐的小龙团。”</p>
....</p>
————————————</p>
后面的事，自不用多说，王安石找到曹皇后，一通嘴炮顺利搞定。那张已经添上字，盖了内相、首相、给事中归班印信的诏书，又添了一枚玉玺龙印。</p>
短短的一天，文彦博仿佛是过了一年那么长。说实话，这种事，他也是第一次干。</p>
看着印押齐全，送到狄青手里就算生效的圣旨，文彦博心情极为复杂。</p>
“但愿后人能明白我辈之苦心吧....”</p>
正要吩咐人快马送驿燕云，哪成想，富弼进来了。</p>
“宽夫兄，我来分你的小龙团了。”</p>
文彦博一阵慌乱，“快，快请，快请！”</p>
急忙招待富弼坐下，备茶款待，而那封诏书却是就放在了案上。</p>
不是文相公不小心，而是他很放心。</p>
富弼是有礼有德的君子，就算是摊开在桌案上，他也不会多看一眼。</p>
可是，文相公又失策了。无意间，富弼还真就看了他的桌案一眼。</p>
“咦？？”富相公一眼就看到了有墨点的那封诏书。</p>
“这份旨意还没发出去呢啊？”</p>
说着话，漫不经心的捡起，展开。</p>
“别！！！”</p>
文彦博想要阻止已经晚了，心中大叫：完了！！</p>
让富弼知道这件事，那就算黄了。</p>
“彦国，你听我说......”</p>
有什么好说的？富弼眉头紧皱，把诏书从头到尾，好好看了一遍，沉默着抬眼看向文彦博。</p>
“彦国...”文彦博急道。“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听我说！”</p>
“说什么？”</p>
富弼抖着那张诏书，“说为什么要绕过我，发这么一道旨？”</p>
“说...”</p>
“不用说。”富弼冷着脸，再次打断文相公。</p>
“我懂......”</p>
“你......懂？”</p>
文彦博石化当场，几个意思？他怎么有点不明白呢？</p>
“其实...”富弼悠悠开口。“你根本不用瞒我，就算实话实说，我也会同意宽夫这么做的。”</p>
“同......”</p>
文彦博心里啊，也说不上是喜是悲，特么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富弼同意他假传圣旨？</p>
“不过....”</p>
正纠结着，富弼那边一个转折，让文扒皮的心又提了起来。</p>
“不过什么？”</p>
富弼看着诏书，“不过，这措辞太过平淡，狄汉臣不一定知道京师局势的紧迫。”</p>
“需加上一句。”</p>
说着话，在文彦博还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下，就拿起案头毫笔，真的就在诏书上又加了一句：</p>
——山河可碎，社稷无缺。汉臣三思！</p>
文彦博怔怔地看着富弼，这....这还是他认识的富彦国吗？</p>
那边富弼合上写好的诏书，笑盈盈的递给文彦博。</p>
“现在好了，可以发出去了。”</p>
......</p>
——————————</p>
于是，这道既是真也是假，诡异莫名的的圣旨就这么从大内皇城....急速飞向了燕云十六州。</p>
...</p>
现在，它的真假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它的出现几乎是瞬间搅动了整个大宋，风云变幻、雷霆骤起！</p>
唐奕拼了！</p>
顾不得什么其它，挥师北上，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绝不能让那道旨做实，绝不能把无数人用命找回来的燕云再丢了！</p>
现在，他只能寄希望于比狄青先到京城，最好是他到了，狄青还没离开燕云。</p>
只要他回去的快，只要他解决一切麻烦，他相信最后可以拦下狄青。</p>
可是，这怎么可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