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沂做亡客的时候, 便是出了命的棘手货色，什么东西但凡被他看上了，少有拿不到手的。</p>
银牙喜欢珍宝与美人，可谓是又贪财又好色。</p>
然而他虽然贪财，手里却一直也存不住东西, 因为散财总是比敛财快, 纵然是喜欢得不行的东西, 纵然才拿到手里赏玩没有两天，热乎劲还没过, 他便会又不知转手随便给了谁。</p>
他虽然好色, 却又十分“洁身自好”，懂得声色，风流却不多情, 即便是有需要，也不过你情我愿的露水姻缘,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p>
华沂就像个掰粟米的熊, 掰得认认真真，却掰一个丢一个, 有时候贪心得想把全天下的好东西都揽到怀里，可是拿来一看，却又总觉得它们在自己手中都不能长久, 于是又仿佛烫手山芋一样, 要把它们赶紧散出去。</p>
那天夜里, 华沂在山洞外面坐了大半宿, 瑟瑟的寒风不一会便把他吹得清醒得不能再清醒，他轻轻地用一块皮子擦起自己的九寸刀，坐在雪地里琢磨着这件事。</p>
华沂总觉得自己不应该有这样大的反应，少年人情窦初开，认识的姑娘又有限，尤其阿兰活着的时候对他那么好，即使……这也实在说明不了什么。华沂甚至觉得，也许长安对阿兰说不上有什么感情。</p>
不过是因为她正好死在了他面前，给他印象太深了而已。</p>
可华沂就是不舒服，胃里沉甸甸的，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p>
“你还想怎么样呢？”他在冰天雪地中质问着自己，“你是想一辈子霸着他，不让他娶妻，不让他跟别人亲近么？”</p>
华沂闭上眼睛，冰凉的雪花便落到了他的眼皮上，他的手指**过九寸刀的刀背，指腹冻得发麻。</p>
“就算得到了，你能留他多久呢？两年？三年？五年？若是他有一天懂事了，喜欢上别人呢？人总是会变的……到时候你又打算怎么办呢？”华沂思及此处，握着刀背的手陡然一紧，青筋暴起，那么一瞬间，竟是动了杀心。</p>
但这一小股浅淡的杀意很快被冷风吹散了，华沂自嘲一笑，认为自己是有些不可理喻。</p>
那是他的好兄弟，救过他的命，与他几次一同出生入死，过命的交情，没有那样忘恩负义的混账道理。</p>
不知多久，华沂才活动了一下僵直的胳膊腿，默默地转回山洞中。</p>
第二天，华沂这个在外面坐了大半夜的倒是皮糙肉厚屁事没有，长安却着了凉。</p>
他一着凉可不得了，先是咳嗽得好一番撕心裂肺，过了一阵子竟然还发起烧来，一摸烫手，烧得连眼都睁不开了。</p>
长安半睡半醒，周遭的声音只能听个大概，虽然平时也冷，但好歹是外面的冷，点一堆火便能驱散，这回却是从骨头缝里往外冒寒气，太阳穴处也突突地跳着，跳得他一阵一阵地犯恶心。</p>
他连动手的力气也没有，只能一声不响地死死地挨着。</p>
朦胧间似乎有人抱起了他，用毯子裹了个严严实实，有力的手臂箍着他，不让他乱动。长安身上本来便不好受，被人牢牢地禁在一个地方更加难受，因此皱起了眉，却听见有人在他耳边柔声道：“忍一忍，别动，忍一忍就好了。”</p>
那声音那么耳熟，有点像他师父，又似乎有点像哲言。</p>
关于哲言的记忆都太久远了，长安有时候觉得自己都有点忘了他，然而此时却无比清晰地想起了那个男人。</p>
哲言总是不高兴，长安对他的经验是多说多错——也许是本性使然，也许是他那时候太小，总之，他永远弄不清哲言在想什么，总是不知道自己哪句话便触怒了他，所以也便慢慢地习惯了不多嘴、不多问的习惯。</p>
但是哲言会半夜爬起来帮他掖被子，他小时候生病更频繁，有时候难受得长安觉得自己快要死了，可是过一阵子，睁开眼发现自己没死成，却总是在哲言怀里。</p>
还有阿妍，想到阿妍，长安又难捱地动了动，很快便被人按住了。</p>
阿妍照顾过他一阵子，现在她又怎么样了呢？整个大陆上的人都在逃难，四处都是烧着的森林和崩塌的大山，她跑得出来么？有人照顾她么？</p>
华沂冲卡佐摆摆手，叫他替自己带人出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