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成功探查地形，未发现残余部队。正在进行二次盘查。”</p>
“已成功接受格伦地方政^府数据库。正在整理各地武装防御力量数据。”</p>
“数据已发送，各军请注意接收。”</p>
连胜松了口气。</p>
周师锐也将现有的数据转发给他们那边的指挥台，让他们接受十人的指挥权。</p>
众人已经连续高压驾驶了四五个小时。如果主城区的攻击线不撤销，他们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机甲体型庞大，在城区里没有方便藏匿的地方。要是等总部过来解救，他们恐怕已经先过劳死了。</p>
问题是，巴里特那家伙究竟躲哪里去了？这场追逐战究竟什么时候才能结束。</p>
连胜还在和周师锐确认目标位置，总指挥联线道：“连胜，去目标点位救一个人。”</p>
连胜：“救谁？”</p>
她在十六区好像没认识什么人，机场也没出过两次。</p>
总指挥给她圈出了位置：“火速过去！他在路边等你！”</p>
连胜看了下地图上的位置，是康奈尔和哈里的队伍离那边比较近，她让三人过去准备接应，然后和赵卓荦一起赶去。</p>
双方身后都有一群尾巴，但这也没办法。</p>
连胜：“把默示排在中间，我们掩护，先将人安全接出来再说。”</p>
季班听令，开着默示，加速到康奈尔的前面。</p>
那个人是艾伯特。</p>
连胜看见他的时候真是吓了一跳，没想到他还在十六区，更没想到他在这种时候露面。</p>
康奈尔两人和连胜两人，互相戒备对方的追兵。这次不客气地用远程武器，保持住双方距离，以防艾伯特上机甲的时候被误伤。</p>
默示打开驾驶舱，将人接了上来，跟周师锐和鲁明远挤在一块儿。</p>
艾伯特身上的伤应该还没好，周师锐努力夹紧身体，避免挤到对方。艾伯特拢了拢黑色外套，侧过身点着周师锐的地图说：“去这里。”</p>
连胜大致明白那是个什么地方，问道：“我们人够吗？我们人手不多，体力也不是很少。”</p>
艾伯特说：“你们错了，他住的地方其实没有守卫。他不相信任何人，也包括我。”</p>
连胜：“那你怎么知道他就住在这里？”</p>
艾伯特只是说：“毕竟我已经中过他的一次圈套，不会再中第二个。”</p>
五台机甲依次转到城北面的一片民宅区，也就是艾伯特指定的位置。那片民宅区似乎已经是很久以前建造的了，整体建筑显得陈旧又略带一丝风霜。</p>
这个点位并不在周师锐的归纳范围内，看起来也完全不像是巴里特这种身份的人会住的地方。</p>
“你父亲很低调啊。”连胜犹豫一秒，还是选择相信他。跳下九宫，过去跟上艾伯特，说道：“你们帮我看着机甲，我跟他上去。”</p>
赵卓荦立马道：“我跟你一起去！”</p>
连胜：“不，你留在外面。我们人手不够，康奈尔还要照顾默示，你帮忙掩护一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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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伯特似乎完全不怕外面的炮火，两手插兜，率先走进了前面的民楼。</p>
这栋民楼有十一层高，每一层都有两户人家。热探测系统没有搜索到任何热源，艾伯特就一层一层地开过去，不厌其烦。连胜只能跟在他的后面，再逐一确认房间。</p>
他们从一楼向上排查，走到六层的时候，身后的艾伯特忽然说：“其实是他自己透露给我的。”</p>
连胜的手顿在门把上，然后走到他那边，看着玄关前的鞋子。</p>
艾伯特低声说：“他这样的人也会认输吗？”</p>
连胜觉得这个问题的答案不难回答，只是艾伯特自己心中已经这样认定了而已。她也不想跟他争，随口说道：“不一定是认输，或许是不想争个输赢了。”</p>
她越过艾伯特，将门推了进去，同时抬高手^枪，好随时对准房间内的人影。</p>
卧室是空的，客厅也是空的。连胜推开了书房的大门。</p>
巴里特坐在桌后，两手放在胸口，安静地看着她。眼中即没有恼怒，也没有意外的心情。</p>
只是他的脸色看来，同样很是憔悴。精神状态大不如前，眼睛中也满是浑浊。</p>
连胜隔着一段距离，对着他的脸进行确认。</p>
这人真的在主城区，真的亲眼见到了这个杀伐果决的传奇将军，连胜反而有种不真实感。</p>
艾伯特从后面走上前说：“他的确是我父亲本人。”</p>
巴里特朝后一靠，声音沙哑问道：“你果然来了。为什么你要背叛我？我是你爸爸，可你背叛了我一次又一次。”</p>
艾伯特保持沉默。</p>
房间内非常安静。</p>
看他们两父子也没有要寒暄的意思，连胜举着枪，开口说道：“那您觉得，是为了什么？”</p>
巴里特说：“这几天我一直在想，可是我越想，越觉得不是我的错。我们生活的环境太不同了，你们无法理解我的行为，但是我可以理解你们。”</p>
“先一辈的人可能也无法理解您。巴里特先生，请容许我说句公正的话，您的坚持没有结果。”连胜说，“埃德温先生是为了保护更多的人，所以举起了武器。”</p>
巴里特：“我也是。”</p>
“您不是。”连胜说，“您只是想拥有更多的面包，您只是害怕去承担责任。埃德温的武器是为了让人看见希望，而您的道路，没有希望。我相信这就是贵公子会选择反抗您的原因。”</p>
巴里特不说话了。</p>
连胜依旧抬着自己的手，而艾伯特始终不冷不热地看着对面。</p>
“转型是会有阵痛期的，也许还会难产。可是时间到了，谁也改变不了事情的发生。比起灭亡，更愿意接受一时的疼痛。”连胜说，“死了一个麦斯威尔，一个艾伯特，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可是死了一个巴里特，还能有第二个人吗？没有了巴里特的联合军，又该怎么办呢？”</p>
巴里特虚弱地笑了一下。</p>
他曾经相信着自己所做的一切，后来他动摇了。相信没有人能在遭到血亲背叛的时候，还能够做到不动摇。</p>
但是巴里特并不觉得自己错了。如果他能够再活二十年，如果他有一位足够优秀的继承人，或许他会继续强撑着不回头，继续用同样的方式领着格伦向前。</p>
可是他已经老了，再也不是当年雷厉风行的巴里特将军。他曾经选定的继承人也离他而去了，他不知道该将格伦的未来托付给谁。他清楚知道军部内有多少觊觎着利益的豺狼虎豹，而他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去整治。</p>
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留下了多少的问题。</p>
“您这样的人，为了格伦，抢劫过多个资源星球，杀过无数的人。您心中已经做好了觉悟，或许不在意自己对别人造成的伤害，也不在意他人对您的仇视。但是，这并不代表他们不会因为自己的仇恨而报复，也不代表您身边的人和您拥有一样冷漠的情绪。”连胜说，“譬如联盟，譬如您的儿子。就算这一次一二区，格伦联合军取得了压倒性的优势，但在之后，联盟将会一直选择格伦境内进行开战，就像您曾经做过的那样。而且我相信，到时候愿意横插一脚的，肯定就不只是一个联盟了。随着战事发展，格伦资源会逐渐吃紧，您还能在内忧外患的情况下，为格伦抢到足够生产的资源吗？格伦的未来，不正会变成您最害怕的样子吗？又或者说，您敢去预想一下自己死后的世界吗？”</p>
“您应该已经明白了。”连胜说，“您的道路，没有未来。”</p>
要么现在将政权转交给麦斯威尔那一方，联盟会帮着扶持改革，将格伦带向另一个发展方向。</p>
要么继续同联盟死磕，期盼自己的寿命能够更长久一些，否则一旦军部失去管辖，整个格伦将陷入混乱。往日施加的暴露终究反噬，其他的国家来横插一脚，最终迎来分裂的结局。</p>
连胜话音落下，房间内又是一阵寂静。艾伯特忽然上前了一步，连胜的视线在他和他父亲之间巡视徘徊。片刻后终于发现，巴里特闭着眼睛一动不动，那姿势已经维持了许久了。</p>
光线从他身后射来，模糊了他的五官。片刻后，他的头点了一下，直接磕在桌子上。</p>
连胜走上前，发现巴里特已经去世了，</p>
桌子上摆着几份议案，手边捏着一管针剂。</p>
连胜一阵唏嘘，心底升起一股悲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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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如果有一天她强大到和巴里特一样，一个人可以决定一个国家，一个人支撑起整个国家，强大到甚至害怕去想自己死后的人生。或许，与其让自己成为他们前进的阻碍，她会选择提早离开。</p>
连胜弯腰对着巴里特鞠躬致意，然后从他的上衣口袋里搜出他的ID卡，站到一侧，重新行礼，迟疑地看向艾伯特。</p>
艾伯特闭上眼睛，艰涩开口道：“把他的尸体交给我吧。”</p>
连胜同意了。她拿了ID卡，然后转身出去。</p>
她从楼梯间的防盗门里推门出来，风迎面吹来。</p>
连胜抬起头，机甲高大的身影就挡在她的面前。她深吸一口气，说道：“上机！所有人给我撑住！胜利的曙光已经出来了！”</p>
联盟用巴里特的私人卡，掌控了一路上的安全防护障碍。同时飞快叫停前线的军队，让联盟援军强势登入。</p>
连胜等人已经近乎脱力，面对巴里特参与兵力的围剿，在城中不断逃窜，精神都快恍惚了。等联盟官方那边传出消息，城中心的战役才停止。</p>
巴里特去世以后，联合军的陨落显得那么理所当然。</p>
格伦联合军先期不知道停战命令不是巴里特亲自下的，虽然疑惑，但各方还是听从了指令。等回过味来的时候，一来没有统一的领将，二来人心溃散，已经掀不起波澜了。</p>
巴里特活着的时候何其辉煌，但是他去世的消息，根本没人宣扬。只有几个小道消息，对此做出了猜测。更多的人是疑惑，巴里特去了哪里，为什么要在最后时刻，放弃这一场战争。</p>
十六区的人民或许完全不明白，巴里特的去世，对格伦来说，会发生多大的变化。许多人都不明白。</p>
巴里特一离开，格伦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强势，以前犯过的错，都要自己一一弥补。就像一个终于离开家长庇护的小孩儿，开始学会独立成长。</p>
而麦斯威尔如愿以偿地接管了格伦，并开始一系列的生产制度改革。军部的事情他并不了解，交给了艾伯特去收编整合。基本的士兵待遇照旧，规则照旧，进行好好安抚。</p>
巴里特的尸首，最终被艾伯特带回了一区，低调又平凡地葬在了陵墓区。</p>
他亲手将自己父亲的名字，刻在烈士的纪念碑上，那是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做的事情。可真的等到这一天，他的手指不住颤抖，下刀无比用力。</p>
他怕自己如果刻得不够深，让风雨消磨了那个名字。巴里特就算是死的，也应该光彩地存在在这世间。他害怕看见父亲被遗忘的场景。</p>
在他跪下的那一刻，回忆涌上心头。逼死血亲的那种愧疚再难压抑，不过是呼吸间，已经是泪流满面。</p>
他对父亲的感情如此复杂，从来没有真正懂过他。</p>
从来没有。</p>
他父亲永远是正派的。他父亲永远是正确的。他父亲永远是强势的。</p>
等他站到父亲的位置，发现他只能是正派、正确、强势的。相同的位置，没有人能比巴里特做得更优秀。</p>
他要继续背负着那种觉悟和愧疚，直至一生。</p>
可是他也曾经想过。如果再有一次机会，他发现他还是会做相同的选择。</p>
“我最后的时候，忘了跟您说一声……对不起……”艾伯特将头抵着地面，泪水打湿了地面：“您会原谅这样的我吗？爸爸。”</p>
等到一切商讨完毕，要签署停战协议，已经是九月中旬的事情。</p>
天气不冷不热，山林间一片绯红。</p>
百米飞刀问他们去不去参加会议？连胜很惊奇。</p>
“这种大场面，还能想去就去的吗？”</p>
“当然不是，各军有名额的。”百米飞刀，“怎么样，你们想不想去？我可以让给你们。”</p>
连胜想了想说：“让康奈尔和哈里去吧，我倒是无所谓。”</p>
卡法跟格伦打了十几年，如今终于有了停战的一天，连胜希望这两人能够亲眼看着他落笔，也算是完成自己的心愿。</p>
那两人就站在双方代表的身后，看着他们签字，握手，最后走出会议大厅。</p>
和平广场上的烈士纪念碑依旧高高伫立，但是一切终于结束了。</p>
就像漫长的征途终于走到了终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