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又道：“吴俊辉倒没多大本事，还是个短命鬼，死得也早，可他是简嗣宗简尚书的外甥。两广之地最是天高皇帝远，水运渔航、盐课耕种，无不有利，可是……那位爷的摇钱树。”</p>
赫连翊的火“腾”一下就上去了，勉强压着嗓子说道：“你还知道！”</p>
景七笑嘻嘻顺杆爬道：“没有精钢钻，也不敢揽这瓷器活。”</p>
“你算哪门子的精钢钻？！景北渊，你还知不知道天高地厚？！”赫连翊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气得险些说不出话来，“你还知道那里天高皇帝远！那地方官官相互，关系盘根错节，说句不恭敬的话，它就是个铁桶一样的国中国。你才多大的年纪，才见过多少事？你就不怕……你就不怕引火烧身么？”</p>
景七愣了片刻，看着这样疾声厉色、却真真正正是为自己担心的赫连翊有些恍惚，半晌，方才叹了口气：“太子，你可知大殿下敛财的去处么？”</p>
赫连翊自然是心里有数的，赫连钊自冯元吉死后，便几次三番借事由往军中伸手，更有传言说赫连钊胆大包天，竟在私自养兵，不轨之心昭然若揭。</p>
景七接着道：“若是……若是大殿下眼下以谋反被圈禁，太子觉得，对着二殿下，可有几分胜算？”</p>
赫连翊一呆。</p>
却听景七接着说道：“我若不去，天下百姓的公道谁来给？而若是去的是别人，纵然天下百姓得了公道，赫连钊还能逃得了么？”</p>
少年垂下眼帘，长出了口气，眼角眉梢处尽是清冽之气，叹息似的声音一字一顿地道：“殿下，虞国虽小，是为屏障，今若破之，必当……唇亡而齿寒。”</p>
陆深沉默了一会，忽然对着景七一揖到地：“臣鼠目寸光，往日里对王爷多有误会。”</p>
景七摆手道不敢。赫连翊一双眼睛却直直地盯着他，良久，才颤声问道：“你……是为了我么？”</p>
那么一瞬间，赫连翊忽然想把这个人抱进怀里，忽然想把心里身上压的家国天下全部抛开不计，不再思之望之不敢相亲。他想说往后世间风刀霜剑，有我尽替你挡了，这一生一世只一人，哪怕不要这三山六水的万里王土。</p>
然而赫连翊到底是赫连翊，他轻轻地闭上眼睛，默无声息地坐了片刻，也便压抑下去了——那些旖旎之念不过是异想，不能毁了自己，更不能毁了他。</p>
“更为天下百姓。”景七面上依旧是一派若无其事。</p>
凤吹声如隔彩霞，不知墙外是谁家。各人有各人的牵挂，各人有各人的执着。景北渊机关算尽，不是为了赫连翊，赫连翊潜心谋划，也不是为了景北渊。那心中情愫实在太过清浅，风一吹便尽去不计，听声迷离，然而墙外如天外，是无论如何，也不可抵达之地。</p>
赫连翊那一刻脸上灰败和疲惫，景七看得分明，三百年间，再没人能比他更了解这男人，只是………景七自嘲地想，若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枷锁，那多半，他和赫连翊始终没被锁在一副链子上。</p>
这一夜注定漫长——</p>
景七回府后没多久，赫连钊便亲自上门，封了十万两的银票给他做“来往路费”，又写了几个人的名字，只说是“旧识”，能卖几分面子，若是景七在两广查访有什么困难之处，尽可找他们，脸上倨傲之处具不见了踪影，见了景七亲热得仿佛亲兄弟一般。</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