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溪往前迈了一步，有些急切地道：“你说实话，我什么都可以改……还是你讨厌我？”</p>
景七又沉默地摇摇头。</p>
乌溪问道：“那为什么你不要我？”</p>
景七微微哂了一下，轻描淡写地道：“自盘古开天地、三皇五帝以降，男耕女织、阴阳调和，乃是天理人伦，我给你讲过那么多，都打水漂了不成？”</p>
他目光微微往下瞟着，眉目疏淡，下颌略显尖削，看上去表情有些冷。</p>
乌溪道：“别敷衍我，你明明和皇帝说过你喜欢男人……”</p>
“我？”景七长眉一挑，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我这辈子，就得是靠荒唐活着，别说只是看上个把男色，我就是跟皇上说喜欢猫喜欢狗，想和畜生过一辈子，他都高兴——你和我是一样的人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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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罢不等乌溪回话，便甩袖子转身道：“我才疏学浅，教了这么长时间，也没教出什么门道来，巫童也不必再来了，另请高明吧。”</p>
乌溪却闪电般地上前几步拉住她，不敢碰他的人，只敢用手指尖轻轻地捏住他宽大的袍袖，努力隐忍着，想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没那么浓重的感情/色彩，他努力了半天，光顾着脸上，心里却空白一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p>
半晌，才从喉咙里低低地冒出几个字来，他说道：“你……别生气。”</p>
景七不言不笑地看着他，乌溪低低地道：“你别生气，我不这样了，你……不要不见我……”</p>
他慌张极了，唯恐对方一句无情的话打下来，便万劫不复，觉得心里从未这样难受、这样后悔过。</p>
那少年时候第一个砰然心动的刹那，那少年时候万般求而不得的年月，那少年时候柔软的心弦被别人捏在手里，轻轻拨动一下，便痛不欲生的感觉。</p>
而经年累月，心如结茧，便再没有那样耗尽了灵魂似的情意，曾经沧海难为水了。</p>
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p>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p>
他的神色忽然唤起景七多年来埋葬在心底的古旧记忆，想起自己那三十二载催心挠肝似的年月，几百年奈何桥头坐等的痴心。痴心累人多深，世上在没有谁比他更明白，景七低低地叹了口气：“乌溪，不要这样，何苦呢？”</p>
三百年前，周子舒也在一个深夜里，皱着眉，对他自己说过：“北渊，你这样是何苦呢？”</p>
个中滋味，旁观者不清，万般心绪，人间无处安放，不足为人道哉。</p>
三百年前的自己突然和三百年后眼前人重叠在一起，景七几乎不受控制地脱口道：“若是……若是我能活到你回南疆的那一天，若是那时候天下太平风调雨顺，若是我能活着离开京城，便去你那借住些年，倒也无妨。”</p>
乌溪睁大了眼睛，愣愣地看着他，好像每个字都明白，连在一起却不知道什么意思了一样，半晌，才颤声道：“你……你这是……你这是答应我……”</p>
他只觉得一颗心要从心口飞出来似的，将景七的袖子捏得变了形。</p>
景七苦笑一下：“真有那么一天，我必然说话算数的。”</p>
在天下太平风调雨顺的那么个时候，活着离开京城，功成身退——这是他转世托生到这里，十年来所谋划的唯一一件事，一招不慎，断送的便不单是自己这条不值钱的命，哪是那么容易的事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