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定四十七：How old are you</p>
单子魏张开双眼, 他的瞳孔像是突然落入光明中紧缩，又似下一刻坠入黑暗般晕开，到达某个极点后，单子魏连游戏装置都没取下, 一翻身就趴在营养舱边吐了出来。</p>
“呜……咳咳咳……”</p>
所幸这一天“吃”的是营养剂，胃里没有存货给单子魏发挥，黑发青年呕出一些水后, 就趴在床角奄奄一息。</p>
单子魏不是第一次被踢出游戏，但却是第一次确切地感受到被“踢”的痛苦。21世纪的键盘网游最多让他的游戏端断片，而23世纪的全息网游却是要他整个人“断片”。</p>
那一刻，真要形容的话, 就像是在云端被人踹了一脚, 以6000米的高度和9.78m/s2加速度直直砸进地表上的身体。</p>
而且是破烂不堪的身体。</p>
单子魏有气无力地掀了掀眼皮，他总算知道了，为什么联邦会禁止玩家连接“角色扮演”超过12小时。</p>
即使已经知道“角色扮演”不仅仅是游戏那么简单, 但单子魏真没想到锻炼那虚无缥缈的精神力会给身体带来这么大的负担。在游戏里还没觉得什么, 一旦意识精神落回了身体，单子魏才发现他的身体已经不堪负重了，全身上下像是一张即将四分五裂的纸, 包裹的心脏还不安分地大力跳动，“咚咚咚”地如同战鼓一般势要破出。</p>
“……唔……”</p>
单子魏忍着身体各处疼痛, 很奇异的, 此时他的身体似乎会随时歇菜, 然而大脑却不昏沉, 整个人如同一辆时速达到1000km/h的火车，虽然下一刻就会散架，但思维运转却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速度。单子魏甚至像是“看”到了大脑中一条条交织成路的思绪，如丝般切割着记忆，他想着“角色扮演”，想着刚刚结束的那轮棋盘，然后惊出了一身冷汗。</p>
一分钟前，他还在骂骂咧咧地咒着香蕉皮机制。</p>
一分钟后，他惊恐地发现之前那种想法是多么荒谬。</p>
不会有香蕉皮机制，不会有因果律修正，不会有时间悖论发生，这一切的一切，都不会有的。</p>
因为，这只不过是个游戏。</p>
是的，他玩的是一款名为“角色扮演”的网络游戏，并非真正地穿梭在时空之中，根本不会触及到真正的因果律。这样的结果只可能是来自逻辑上的计算，游戏通过制作假象，促使玩家认为他们真的在和“过去的自己”、“未来的自己”对话，暗示并诱导他们在似曾相识的场景做出相同的行为，从而产生了逻辑上的“莫比乌斯环”。</p>
单子魏感到了一种头晕目眩。</p>
真的只是这样吗？要达到这样以假乱真的因果循环，不应该还需要一个非常关键的因素？</p>
——那就是计算者对他的熟悉。</p>
***</p>
“这一块是C-VII区，联邦公民编制……这块是D-I区，联邦交通管制……接下来是E区……”</p>
在接近莫荷界面的地底深处，两名观察员一前一后走在透明隧道中。约翰漫不经心地走在前面，介绍着隧道外形如瀑布的数据处理流，后方的伊万一脸紧张地做着笔记，全然一幅好学生聆听教导的小模样。</p>
在某个拐弯后，约翰看到对面湛蓝的数据处理流，微妙地停顿了一下。</p>
“……这一块，研究院。”</p>
伊万愣了一下，很快就兴奋了，“这就是研究院那边的处理流吗？”他不眨眼地盯着那奔流的数据“瀑布”，超常发挥地读出一小串内容：“……时间……混沌数列……去随机……分维数≈3.2164……果然都是一些看不懂的高智商信息。听说研究院现任院长和我差不多大，他发表的《进化的出路：精神力》简直就是——”</p>
“好了菜鸟，注意一下自己的身份。”约翰打断了伊万憧憬的话语，意有所指地强调道：“你是联邦的，观察员。”</p>
伊万沉默了，自从加入联邦工作，他就感觉到周围联邦的工作人员对研究院的态度十分微妙。说不上是敌意，但显然不怎么友好，这让曾经向往过研究院的他感到难受。</p>
约翰一改之前懒洋洋的脚步，领着伊万快速走过了这一区域。他们进入了隧道尽头的圆形磁梯里，约翰在面板上输入几个字符，圆形磁梯包裹着两人飞速上升，穿过几层光后悬浮在一个无边无垠的银色空间中。</p>
约翰和伊万走出圆形磁梯，站在一块悬空的高台上，底下的光将两人的脸印得有些发蓝。</p>
“而你今天要观察的，是这一块——非常适合菜鸟的‘缓冲池’。”</p>
约翰踩了踩高台近乎透明的地板，示意伊万向下看。那些蓝光正是由底下的数据散发出来的，虽然约翰说是“池”，但底下根本是一望无际的“海田”，蓝汪汪的数据滩在海田中，幽幽发亮。</p>
“中央电脑会将待处理的数据先送到这里，填满缓冲区后再读取，你有足够的时间去观察它们。”</p>
约翰打了个哈欠，他拍了拍伊万的肩，一摇一晃地回到了圆形磁梯中。</p>
“加油吧菜鸟，今天你的作业是在《观察记录本》里写下十页的内容。”</p>
圆形磁梯化为一道流光向下坠落，伊万坐在高台上，慢吞吞地摊开记录本。他的心情还有些低落，竟望着下方的缓冲池发起呆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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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之前的数据处理流是大型瀑布，眼下的缓冲池就是瀑布上方平静的湖。这里的数据处于一个相对静止的状态——因为缓冲池实在太大了，只有缓冲池被填满，这里的数据才会有“动静”：有用的数据化为白光向下沉堕，进入数据处理流；无用的数据原地溃散，然后缓冲池开始新一轮的数据填充。</p>
于是伊万看着下方的数据如同潮汐般有规律地退了又涨，涨了又退，退了又涨，涨了又涨，涨了又涨……呃？</p>
年轻的观察员眼睛都快瞪出来了，他的脑袋滑稽地贴在透明板上，瞪着那突然再也不退潮的“海水”，脑中一片空白。</p>
发生——什么事了？！</p>
仔细看去，缓冲池的数据并非一成不变，而是新来的数据实在是太多，造成了缓冲池刚刷新掉一轮数据又马上被填满。随着涌入的数据越来越多，缓冲池刷新数据的速度越来越快，最后竟然连成了一片白光。</p>
这简直像发了疯，伊万惶恐地想，不知疯的是他，还是中央电脑——究竟是什么样的项目才会导致这般恒河沙数的数据？</p>
接下来，伊万看到了他这一生永远无法忘怀的场面：在广阔的、如同天空之境的缓冲池中，白色的光点如同漫天繁星闪烁，明明是随机的、无序的闪光，却紊乱地构成了一副诡异而美丽的图案：两个无序旋转的光圈倾斜着对称，像是一对斗转星移的双子星云，又似一只铺开翅膀的蝴蝶。</p>
它是如此美丽，又如此可怖。</p>
……</p>
“喂——喂！伊万·希伯来！”</p>
“啊！啊……啊？”</p>
突然在耳边炸起的声音吓得伊万直接从椅子上摔下来，他迷迷瞪瞪地抬起头，看见约翰一脸揶揄地站在他面前。</p>
“睡得好吗，伙计。”</p>
伊万一个激灵，从地上爬起来。</p>
“我……我睡着了？”</p>
他下意识地望向缓冲池，宁静的缓冲池一如晴空下无风的海，蓝汪汪的数据涨了又退，退了又涨，十分正常。</p>
“睡得鼻子都要冒泡了。”约翰啧啧两声，在伊万面前摊开记录本，“原来你也这样能耐，我让你在《观察记录本》里写下十页的内容，你给我画了个涂鸦就算交差。”</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