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苏远秋已经自知自己熬不下去了，属于苏家的仙丹也许能救命，也许不能，可看着宋丸子清瘦的侧脸，苏远秋心中的执念就越发明晰起来。</p>
她比他更值得活下去。</p>
“苏远秋……”突然之间，他耳边宋丸子的声音淡了下去，另一个声音出现了，是苏远秋从来没听到过的声音。</p>
“我，是苏清明，也是你。”</p>
苏远秋的脚步一顿。</p>
“人之欲念，从来由小变大，最初，你不过想宋丸子活下去，现在，你想见宋丸子一面，当你见到了宋丸子还会愿意去投胎么？青丘苏氏永世的誓言，你还肯遵守么？”</p>
苏远秋无声无息。</p>
“苏远秋，若你不肯入轮回，便是违背了当年的誓言，轮回为凡人的苏氏一族会重新变成长毛的怪物，永世不得超生！”</p>
“你怎能自私若此？！”</p>
苏远秋的“身上”穿了一件白袍子，双手并在一起，仍然一言不发。</p>
他前面，阎罗头上绒球一晃，道：“从前护送魂魄逆行黄泉，从未如此辛苦过，你这人看来也是有些来历。”</p>
苏远秋面前的黄尘飞扬变幻，在尘土中，他看见了一个穿着白衣的男人，他跪在地上，低下了从来骄傲的脑袋。</p>
“苏远秋的一生困于高墙，宋丸子便是惨淡人世最美的一抹光彩，苏清明的一生逍遥于天涯，什么风景不曾见过？他自己便是天下间最美的风景。他心中最大的牵挂，就是他的族人。苏远秋，你忍见这样一个人的牺牲与痛苦付诸东流？你愿意让无数人为你的一点执念烟消云散？”</p>
苏远秋的眼前所见，是苏清明的身边蹲着浑身长满白毛的怪物，苏清明伸出一只手悬在那皮毛上，抖到难以自已，突然，那个“怪物”哀嚎一声，口吐鲜血倒在了地上，竟然是自戕了。</p>
人间有三轮月亮，一轮在天上自顾阴晴圆缺，两轮在地上，在苏清明的眼眶里，红色的血泪浸着“明月”。</p>
他看着苏远秋。</p>
还有一个人，也看着苏远秋。</p>
数丈之外，宋丸子停下脚步，空着的一只手缓缓抬起来，捂住了右眼。</p>
残魂有些不明所以，还在那叨叨：“丸子，怎么了？”</p>
宋丸子又晃了一下脑袋。</p>
她的左眼能堪破幻境、区分灵煞，却只看见了一个魂魄的背影。</p>
她的头脑应是清明，白凤涅火与周身阵法都运转如常。</p>
可若一切都是真的，她又怎么会看见那个人呢？</p>
转瞬之间，宋丸子的身上白色火焰熊熊燃烧起来，竟然让她无需多做防护，径直冲到了那个鬼魂的背后。</p>
察觉到有人过来，阎罗手中的盾牌一分为二，一半飞到了苏远秋的身后护他。</p>
那盾牌却被一根金色的鞭子一格，在一阵耀眼的金光之后，盾牌被甩了出去，飞回到了阎罗的手中。</p>
“小少爷？”</p>
眼中是在地上苦跪了九九八十一日的苏清明，苏远秋还是觉得，这一声，实在是太真实了。</p>
“是，要是见到她，我会不想再轮回。”</p>
他回答着冥冥中的那个苏清明。</p>
若有重逢，就让时间永远停留在重逢的那一刻，是他的奢望祈求，是他明知不可能，却还是会生出的妄念。</p>
——世人皆有妄念，凭什么，他就不可以？</p>
赤红色的彼岸花剧烈招摇着，无数花丝凌风而起。</p>
黄尘中有庞然大物袭来，阎罗与之相抗，一击之后，足足退了四步，差点撞到了苏远秋的身上。</p>
宋丸子看见了苏远秋，也看见了阎罗头顶的绒球，她纵身一跃，一片灿烂星海自她手中张开，天空星斗显现，红色的花，黄色的尘，遥遥的路，都被这星光照亮。</p>
一声可怕的咆哮从半空中传来，有什么东西被宋丸子以星阵缚住了。</p>
在苏远秋的眼里，就是幻像涣然碎开，他却又入了无边美梦之中。</p>
黑衣女子从天而降，长发被大风吹动，嘴角带着浅笑，一点星光照在她的脸上。</p>
“宋、丸……我……”</p>
宋丸子来不及回头看一眼，手中金鞭又甩向漫天的花丝之中，无数的彼岸花被她抽碎，成了红色的斑斑点点，被风带走，辗转于黄泉。</p>
阎罗看见宋丸子，大喜过望，回头要跟苏远秋说，却见他双眼亮得如明月似的，只追着宋丸子痴痴地看。</p>
“啧。爱恨嗔痴，活人啊……”真麻烦。</p>
阎罗摇摇头，粉色绒球轻晃。</p>
可凡人所说的一眼万年，怕也就是如此了吧？</p>
将那彼岸花尽数击退，宋丸子才转身，对那白色魂魄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