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万年前, 这山洞里住过一个想当人的神。</p>
几千年前, 这山洞里住过一个人, 他想当神, 为了天下苍生。</p>
宋丸子在煮的壁画上描绘的杂粮粥, 黍、稷、麦、菽再加上些细长的新米, 细细的火、清清的水, 混在一起，慢慢地煮沸。</p>
“之前在生死簿里看见这里，我还觉得自己是在看个幻境, 真到了这儿，才觉得一切都是真的。”</p>
那些神魔之争是真的，血肉横飞是真的, 全族覆灭是真的, 牺牲与悔恨也是真的。</p>
“仔细想想咱俩其实挺像的，不过就想当个厨子, 做点好吃的, 给别人, 给自己, 可到头来, 总有些事儿不得不做。一碗饭, 一身衣，身边再有几个在乎的人，明明求的不多, 但是就是……求不得。就像我不过想喝完杂粮粥, 结果海参、鲍鱼、老虎、兔子都往我的锅里跳……”</p>
看着锅，完好的手捻着糖豆儿往嘴里放，宋丸子慢悠悠地啰嗦着。</p>
仿佛刚刚跟穿糖葫芦一样整死了魔君、恶念的不是她一样。</p>
山洞里空空荡荡，没有人回她的话。</p>
粥快好了，米粒儿在滚起的水里开了花儿，各色菽的皮也裂开了，黍、稷之类也都变得软烂，麦粒仿佛还在坚挺着，只有咬在唇齿间才知道早也服软了。</p>
“我真的……拼尽了全力，想什么都舍了，去陪他。”</p>
过去那些年的千难万险，在宋丸子的眼里，即使再痛，也都将成过眼云烟，她可以嬉笑怒骂摸爬滚打地走过去，走不过去总能熬过去，她也确实都扛下来了。</p>
只有那一刻，苏小寒在她不远处灰飞烟灭，苏远秋在她眼前掉落轮回。</p>
“当年你回到这儿，是不是也和我一样，心里的一把火无论如何都灭不掉？从前有个固执的老头儿叫宋玉晚，他问我我的道是有情道，还是无情道，我信口胡诌说我是观情道，世间风景热闹，好吃的饭食多，好玩儿的人也多，我只想去看看，去尝尝，去交些朋友，可是芝兰玉树毁去、万年真情抿灭、本该捍卫规则的天道只想驭使众生……我的观情道，走不动了。”</p>
昔年连神魔之争都不在乎的神，连魔族都可以放过的神，最终一把火与诸魔同归于尽，连着自己都没有放过。</p>
只留下了一丛白色的花，等着永远不会回来的人。</p>
宋丸子曾觉得她可怜，在自己也有了切身之痛之后，心中的怜悯也淡去了，毕竟她不会可怜自己。</p>
把粥舀进木碗里，用木勺搅了两下，再吹一吹，宋丸子接着说：</p>
“不过我不像你，一条道走不通了，我绕个弯儿，还是要走的，风景被掩了，我就清了迷障，好吃的饭食没了，我自己能做，好玩儿的人……这世上永远不会缺。”</p>
“这话说得才像宋丸子。”</p>
山洞外传来略喑哑的女声，宋丸子头还没抬起来，脸上已经露出了笑。</p>
赤发白衣，外面披着黑色的大氅，长得极有气势的女子走到宋丸子的身边，伸出手去拿起了锅里的大勺，又端起一个碗给自己盛起了粥。</p>
“既然受伤了就好好歇着，玄泱界那些乱七八糟的还没料理干净，你就一个人从临照跑来西极，小光头他们可是很担心的。”</p>
听见木九薰叫空净“小光头”，宋丸子“噗呲”一笑，说：</p>
“小姐姐，要不要来个咸蛋配着粥喝呀？”</p>
木九薰看她一眼，摊开手：“拿来。”</p>
宋丸子只有一只手能用，还没等她放下粥碗，她手里的粥已经被木九薰接了过去。</p>
嘿嘿，虽然多年未见，一见面就责备自己，可是小姐姐依然还是心疼自己的呀，宋丸子心里比连吃了二十串油滋滋的烤大串儿还美。</p>
一颗咸鸭蛋劈开两半儿，蛋黄大的那块给了木九薰，两个人低着头喝着粥，一时没有人说话。</p>
又过了一刻。</p>
“你想做什么就尽管放手去做，玄泱界不大，能撑着天的人还是有几个的，至不济一把火炸过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