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迟愕了半晌, 问：“您知道……？”</p>
太上皇点了点头。</p>
是的, 他在元晰离世后不久, 就知道了。</p>
那时他太想念元晰, 去过东宫很多次, 看了所有与元晰有关的东西, 包括东宫物品出入的档。</p>
于是他就无意中发现, 崔氏送过张子适很多幅画。</p>
宫里往外送画倒不是什么大事，他自己的画作也给过许多人。可是，崔氏的画只给过张子适。</p>
在男女之情上, 他也是过来人，他自然感觉得到那种不同寻常的意味。</p>
那是种什么感觉呢？</p>
他失望过，愤怒过, 也怀疑过二人是不是因为私情而杀的谢远。但最终, 他摒弃了那种猜测。</p>
他相信崔氏不是那样的人。</p>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萌生怎样的感情，是不可控的, 可崔氏不是那种能不顾礼法的人。在任何事上, 她似乎都有一条明确的界线, 她从不做任何越界的事, 所以他相信在谢远在世时, 她与张子适是发乎情、止乎礼的。</p>
他也一度迷茫于自己心中的愤怒, 因为这种愤怒让他看不明白自己对谢远的感情。</p>
在那之前，他始终都清楚，自己是恨谢远的。他恨他不争气、恨他害死了元晰、恨他带来的一切不幸。在元晰刚染上时疫时, 他曾拔剑想杀谢远——那**并非一时冲动, 若非三个女儿拦着，谢远一定已经死了，而且他绝不会后悔。</p>
甚至在谢远死后，他都觉得还不解恨，他于是下旨废了他的太子位，不许他葬入皇陵，只草草地葬在荒郊野岭里。</p>
他，着实是不愿与这个儿子再有任何瓜葛了。就连在谢迟入继后，偶尔提起谢远，他都只会冷漠地称一声“废太子”，而提起谢迎时，他总会说“你大哥如何如何”。</p>
所以，他真的不懂为什么，为什么他明明已经恨这个儿子入骨，却又同时恨杀了他的人。</p>
他无法原谅张子适，所以把张子适支出去了很多年。也有一点恨崔氏，所以后来阿宜来看望她时，他都很少过问崔氏的事情。</p>
这实在是一种复杂到他活了这么多年都依旧无法说清的感情。眼下谢迟将二人的事情拿到了台面上，令他心中愈发沉郁。</p>
他便道：“这件事，朕不答应。”</p>
他不答应，谢迟也不意外，就点了点头：“听您的。”</p>
“他们杀了谢远。”太上皇忽而道。</p>
谢迟悚然一惊：“您说……什么？”</p>
他真的以为自己听错了。因为废太子虽然死得急，急到有些蹊跷，引得宫中朝中众说纷纭，但并没有哪种传言说是崔氏和张子适杀的人。</p>
太上皇淡然道：“当时殿中没有留人，具体是谁杀的他，朕不清楚。但朕问过外面的宫人，说是崔氏先提着剑进的殿，张子适后来赶了进去……朕想，大概崔氏当时因为元晰的事悲痛过度想杀他，却打不过，最后张子适出手相助的吧。”</p>
谢迟愈发心惊，怔了半晌，哑然道：“那您之前不肯调张子适回来是因为……”</p>
“就是因为这个。”太上皇点了点头，“所以这件事，朕不答应。”</p>
谢迟震惊到喉中紧绷，缓了一缓，才又点头道：“我先前不知道这些，既如此，我不会再提此事了。不过阿宜那边……”</p>
阿宜知不知道张子适是自己的杀父仇人？</p>
太上皇疲乏摇头：“与她不相干的事，不要同她再多说什么了。”</p>
他心里是过不去这道坎，可是再过不去，他也清楚这一切不幸的由头，都是谢远。</p>
退千万步讲，这件事可以怪崔氏、可以怪张子适、可以怪他、甚至可以怪谢迎和元晰死得早，但是当年刚两岁的阿宜一点错都没有。</p>
这些年，因为父亲的沉浮与非议，阿宜已经承受了太多东西了。何苦再让她因为那个不争气的父亲，再多一份杀父之仇压在心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