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二十九日，长州国际会展中心主馆，下午三点二十八分。</p>
巨型显示屏下，天和的身影显得十分渺小。</p>
“资本对我们的期待，能成就一个人；也能轻易地毁掉一个人。”</p>
高新科技峰会上，闻天和站在舞台中央，以这样一句话开了场。</p>
“我不想解释过多最近关于Epeus的流言。”天和抬起手腕看表，说，“距离金融时报指数开盘还有两分钟，容我为各位做个演示，使用我们研发出的，全新的功能，预测一下今天的英国股市开盘走向。”</p>
会场鸦雀无声。</p>
说着，天和抬起手，打了个清脆的响指，大屏幕上，无数信息开始滚动，耳机里，普罗的声音传来：“这一定相当惊险刺激，代价巨大，且收效甚微，天和，你现在改口还来得及。”</p>
天和没回答，也没有释放出那个反悔的信号。临近峰会召开的前一周，他花了足足六天时间来改进这个模块，部分区域重写，并加入了新的分析算法后，它的准确率一直在40%上下波动，高的话偶尔能超过50%。</p>
“选择金融时报而非纳斯达克，”天和朝会场里的上千人说，“这样就不用等到晚上了，把你们留到九点，还预测错了的话，我想我会被大家踩死。”</p>
会场里响起了一阵善意而克制的笑声，事实上天和登台后既没有重新介绍自己的公司，也没有展望计算机技术对未来的影响，直接当着所有人的面，打开了分析系统，而与会者满脸疑惑，过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他居然想在峰会上做路演！</p>
数据分析临近结束时，滚动屏突然停了下来。</p>
普罗：“我必须忠实地提醒你，这是你最后的机会，天和。”</p>
“啊，”天和说，“它总是有点卡，这个软件实在太老了，有些部分还是我爸爸主持研发的，这么多年里我们两兄弟就没好好对过它，光知道吃老本。”</p>
台下大部分人顿时哄笑，唯独前三排的与会者，都以严肃的表情注视着大屏幕。</p>
天和说：“可惜不能像拍老式电视机一样，给它两下。”</p>
数据分析继续开始滚动，天和的心跳不可抑制地瞬间加速，外行也许看不太懂，但峰会会场里坐了上百家机构的投资人，本市接近九成科技公司的投资方都到场了。科技业内也许看不懂这些数据代表什么，投资人却有着丰富的金融从业经验，他们自然明白。</p>
不少人也露出了荒诞的表情，因为闻天和的这种操作只能哄哄外行，就算这次预测准确率能达到所谓“惊人的”100%，也不能证明什么。</p>
分析系统讲究的是概率——利用计算机技术，从历史数据与信息抓取中，想方设法针对引起超额收益的大概率事件，据此制定策略。计算机分析能够减少投资者受期望与情绪波动影响而作出的结论，避开在市场狂热或悲观的局势下，做出不理智的决策。</p>
换句话说，如果天和能用他的卡机软件连续准确预测上一百次，次次全中，那会场前三排的客人铁定都会集体跪下大喊爸爸，求着来购买这个软件，否则哪怕今天对了，也只是一次而已。</p>
但是，预测本身不那么重要，天和在这里演示软件的举动，所传达出的信号才是最重要的——这意味着他对概率相当有信心，才敢拿出来当着媒体与**的面进行演示。</p>
三点二十九分，结果呈现在大屏幕上。</p>
“开盘7663.6，”天和说，“误差在上下三点。”</p>
舞台上与舞台下，双方都在心里嘲讽对方，天和只是安安静静地站着，没有准备任何多余的话来打破这沉默，视线转向会场的出口处。</p>
关越不在他的座位上，就在天和上台的三分钟前，坐在第一排的他临时接了个电话，离席而去，到现在还没有回来。</p>
今天稍早时候，进场前，天和与吴舜正在场外给对方拍照，天和没想到关越居然也会出席。邀请青松资本的CEO并不蹊跷，蹊跷的是，关越极少出席，今天青松不仅决定出席，关越更答应了接受一个会场访谈，到得四点，便将开始。</p>
关越今天穿了件休闲薄毛衣，衬衣领子翻了出来，头发剪短了些，整个人很休闲，悄无声息地出现时，天和眼睛一花，差点没认出来。</p>
“结束后留下来等我。”关越看也不看吴舜，朝天和说。</p>
天和习惯了每次关越出场时都自带闪光灯特效，前有青松高管开路，后有一群记者追着，今天关越就这么不声不响，一个人到了身后，冷不防把天和给吓了一跳。</p>
吴舜见关越，便识趣地走到一旁回避。</p>
天和：“还有事，下次吧。”</p>
普罗说：“天和，如果你成功了，今天一定不会这么容易离场；失败的话，应该也没别的事了。”</p>
关越：“很重要。”</p>
关越的表情温和了不少，身上喷了点蔚蓝，那是天和从前最喜欢也最熟悉的气味，他不得不承认，关越的这一招，稍微拉回来了一点上次谈话后掉成负值的好感。</p>
“再说吧。”天和道，“我现在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回去洗个澡，大吃一顿，再好好睡一觉。”</p>
关越：“为了今天，付出了多少代价？”</p>
天和说：“你期望我说后悔拒绝了你么？这样我就可以在家躺着，等着烧你送上门的钱，不用来参加这个峰会。”</p>
关越望向背对他们、站在落地大玻璃窗下的吴舜，眉头微微抬了起来，似在思考，最后没说什么，走了。</p>
“进场了。”吴舜回来，朝天和亲切地说，“开始吧，加油。”</p>
天和被安排坐在第二排边上，望向不远处，关越正坐在主办方负责人与几名官员的身边，礼貌地听着对方说话，只听，不说，保持了他的一贯风格。</p>
关越的**关系很好，一半源自于家族，一半则来自于他的那句“我是个中国人”背后所暗示的态度。虽然与**打交道的机会很少，见面了也不怎么说话，但大家对他的评价都是“稳重得体的年轻人”。</p>
当然，有得必有失，**喜欢他，青松的总部就不那么喜欢他了。</p>
天和到场后化完妆时，从后台看出来，场上主持人正在介绍Epeus近二十年的开创历史，背景屏幕播放着PPT，而天和看见就在这个时候，关越接了个电话，戴上蓝牙耳机，起身，离席。</p>
天和上场后，台下关越的位置依旧是空的，后面那个叫马里奥的财务长不安地看着，他只是随意扫了一眼，便开始了自己的表演。</p>
大屏幕上，分针跳了一格，指向三点半。</p>
会场屏幕画面翻转，现出今日伦敦股市，左边是先前的预测结果，右边则是金融时报指数开盘数据——台下发生了一阵不明显的骚动。</p>
议论声倏然把天和从回忆一下拽回了现实，望向屏幕时，天和的心跳瞬间停了。</p>
普罗：“这当真是幸运女神对你的眷顾。”</p>
金融时报开盘报：7663.62。</p>
天和自己都有点眩晕，连着预测了十天，无论个股还是大盘，这是最为精准的一次。</p>
台下响起了掌声，不管概率为多少，这样的预测结果也是相当罕见的，吴舜还忍不住笑着朝台上吹了声口哨。</p>
“天和，快说话，”普罗说，“否则他们就看穿你的表情了。”</p>
天和淡定道：“嗯，对此，我只有一句话想说。”</p>
“这就是Epeus，这就是我们，希望未来有更多的机会，去改变世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