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浓于水，血缘真的是个很奇妙的东西，它带给人力量，也带给人感动。</p>
段烨霖握了握他的手腕，很用力，都留下了痕迹：「好弟弟，我先走了。」</p>
随后，在一队突击兵的掩护下，日军往城门靠近，一个身绑绷带，背抗**的身躯，侧迎枪林弹雨，像一只箭一样，冲向那个炸毁了一半的井道出口。</p>
十点零五毫米的机枪子弹，慌乱而强有力地扫射，子弹发红发烫，仅仅一瞬间，就从腰的一侧擦过去，它一旦碰到血肉，便张开嘴撕咬，所到之处，糜烂血浆。</p>
所以段烨霖几乎是跌落进井道的，背部重重砸在地上，疼得大脑一下就麻痹了。</p>
「咳咳！操……嘶…」</p>
他很艰难地坐直身体，然后用有力的手臂，将连着引线的**一包一包地往井道深处丢，从最远到身边，最后一包放在了自己怀里。</p>
做完这一切，他摸了摸自己的腰，一手的血，新鲜得劲儿着呢。唉，真他**，这破仗打得连命也得赔进去了。</p>
仔细听着井道上方传来的响声，那是日军上当了，在一步步靠近的声音。他们越是走近，头顶的黄土就更剧烈得往下掉，落在段烨霖的伤口里。</p>
他父亲死的时候留过一句话，说中华生生不息，是打不倒的。</p>
他也认为是这样。你看现在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可是等到把敌人赶出去以后，这里会开满鲜花，走过河流，不会有人记得这里曾经是战场，曾经那么可怕。</p>
所以他不会后悔，英勇而来，英勇而去，无须留名功德榜。</p>
只是有那么个人，他总会希望能被记住名字。</p>
他是………</p>
把手伸进裤子兜里，拿最后一只雪茄来抽，在摸打火机的时候，摸到了另一个东西。</p>
是许杭还给他的那个芍药香囊。</p>
真是要命，都到了这个份上了，陪着自己去黄泉的陪葬品竟然会是这个东西，段烨霖忍不住笑出了声，扯得伤口很疼。</p>
想了想，段烨霖把烟点上，好好抽了一番，最后一支烟了，味道果然好到极点，几口下去胸口就觉得微微发烫，半条命都回来了。</p>
井道里的臭气、烟土气、**味都与这浓郁的烟味混合，让人几乎嗅觉失灵。</p>
拿起了那个香囊，死亡之前，他还想再重温一下绮园初见的香气。他拍了拍香囊表面沾的土，目光变得柔和了许多。</p>
香囊置于鼻下，轻轻一嗅，段烨霖皱紧了眉头。</p>
那不是芍药的香气，而像是一味中药，香气浓郁，味甘、辛、微苦。</p>
这气味他并不陌生，甚至绝大多数人都能分辨出它的味道，随处可见，唯一的不同是它有一个特别的名字。</p>
段烨霖伸手去解开香囊，因为动作太急，里头的东西一下子漏出来，掉了一地。</p>
他倒抽了一口气，用手用力地抓了一把，在掌心揉搓着，黑暗的井道里，他的眸子亮晶晶的，还带着点氤氲水汽。</p>
香囊里的，不是芍药，而是——当归。</p>
何药能医肠九回，却簪征帽解戎衣。当归当归何不归？</p>
古来从军的人在离家的时候，妻子会在丈夫的怀里塞一小把当归，意思是告诉他，该回来的时候要记得回来，永远要记得有个人在等你。</p>
临行前，他问许杭，还有没有话要对自己说，许杭给了他这个香囊。</p>
他在告诉自己，活着回去。</p>
他的眼前一下子就不是井道里的模样，而是回忆从脑海里跑出来，逆着时光往回跑，他追着看，就这么一直追到当时的金燕堂门前，许杭张着嘴，欲说还休地站在自己面前。</p>
那个时候，他不是什么话都没说，他的嘴唇轻轻张了张，很小声、很细微地说了一句话的。</p>
「与子…成说。」</p>
只是太远了，段烨霖没听到也看不清。何况再动听的表白，说给上战场的人听，总是很残酷的。</p>
一把当归藏心事，不求君知求护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