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肃之道:“则如何准备?”语调平平,听不出喜怒来。</p>
这一回是方章挺身而出:“将要春耕了,昂州再不能跟着朝廷一起折腾了。耽误了一季,百姓又要穷苦了。新垦之地本就薄,收成也不多,可再也拿不出来贡给朝廷了。”</p>
颜肃之与颜神佑交换了一个眼色,心里都叹一句:连他也是这个意思,这个朝廷,真的快要完蛋了。</p>
方章其人,在整个昂州的官僚系统里都能算得上是最老实的那一拨了。本来就没什么背景,靠着自己刻苦,读了些书。又被一个穷困苦逼的甘县令发掘出来,两人跟两头老黄牛似的,在归义默默奉献着。最不愿惹事生非的一个人,最愿意百姓过点安稳日子的一个人。这样的人,虽然心思单纯,却又最难说服,何况丁号还是个磕巴?</p>
方章并不是丁号说“这样对百姓才好”就肯听了跟着走的,心思简单的人,反而比心眼儿多得像筛子一样的人更固执。一旦他们改变了主意,那么只有一个原因:他们认为这是对的,并且,会在新的道路上发扬他们固执的特性。</p>
颜神佑道:“外面乱得狠,树欲静而风不止,可不是咱们想安静就能静得下来的。您想安静春耕,也得看旁人答应不答应呀。阿爹此番回来,半道上还遇到剪径的强盗呢足有三百之数,这乱子已经不小了。少不得,还得算上这些个。又有,看样儿流民过来的不会少了,原本准备的充足么?他们若是举族南迁而来,又不肯分开,岂不要成国中之国?”</p>
“国中之国”四个这了,颜神佑说完自己都觉得脸红,昂州现在,不正是想做个国中之国么?</p>
丁号很痛快地道:“他们做梦!”</p>
卢慎道:“为稳定计,不好强拆,不过……因他们是后来的,可没办法将旁人已耕之地划与他们了,说不得,哪里有地方哪里安置了罢。”一个字,拆。只不过拆得好看一点而已。若是不服气,那就不好意思了,你又不是本地人,哪里来回哪里去。想强占,正好可以当成匪来剿。总之,你得听话。</p>
就知道你心眼儿多!颜神佑腹诽一句,再看颜肃之,见他点了头,自己就不发表意见了。</p>
不过颜神佑等人知道,真要形成大批的流民潮,还是会有新进的人抱团的,这一点是免不了的。</p>
颜肃之道:“只盼他们慢慢来,不要一次来太多。”昂州才好有时间消化。</p>
颜氏父女开了口,等于是默许了丁号等人的意见。只是大家谁都没有点破而而已。</p>
方章见颜肃之没有拼命要再征一把粮去解朝廷的急,放心地跟颜肃之告辞,继续检查春耕事宜去了。古工曹等见颜肃之也没有去当忠臣壮烈一把的打算,都放下心来,该干嘛干嘛去了。本来么,颜肃之是他们的上官、推荐人,如果颜肃之头撞南墙去为个不值得的朝廷当了烈士,他们要是不拦着,就是对不起颜肃之。</p>
原本先帝与虞喆待颜肃之不错,有知遇之恩,也当似古工曹等人待颜肃之一般的。水太后帮忙,将这一条难以逾越的天堑给填成了一道浅沟,迈开脚,分分钟就跨过去了。</p>
颜肃之却将丁号给留了下来。</p>
众属官互换了一个眼色,意思也很明白:丁先生虽然是个磕巴,不过劝人的本事还是有的,就等着看他忽悠的结果吧。</p>
丁号也不负众望,自留下起,就对颜氏父女展开了游说。因为没有旁人,他也就很不忌讳地将事涉颜神佑的“赐婚”之事又拿回来炒了一遍剩饭。这回说得相当露骨:“国士遇之,报之国士;众人遇之,报之众人。”</p>
颜肃之不吭声,颜神佑也不吭声。</p>
丁号续道:“可视士大夫如奴婢,却不知士大夫是否愿如奴婢待主?”</p>
颜肃之的脸黑如锅底,颜神佑开始咬袖子。</p>
丁号道:“仆少读诗书,岂不知忠义二字?然天道有常,天命已改。”</p>
颜神佑不咬袖子了,眼珠子瞪得老大!来了!封建迷信!据说用这个劝人造反是屡试不爽的大杀器!</p>
果然,丁号开始倒腾起五行来,引经据典说了好长一大段,道是虞氏乃是金德,颜肃之应了火德。并且举例,比如说颜肃之刚好到了昂州来,昂州这个地方就是由颜肃之而兴起的,真是相得益彰啊!“南方朱雀属火,岂不应验了?”</p>
颜神佑:囗!这真的是想要造反啊?!</p>
这等大事,颜神佑能跟自己亲爹关起门来悄悄的说。她信她爹,哪怕她说了这话,颜肃之也不会掐死她。但是在丁号这个看不透的人面前,她还是老实闭了嘴吧。万一是无间道呢?不行,等下就要让舆部去查查丁号的来头。</p>
颜肃之倒沉得住气,直到丁号把这一套造反理论都说完了,才相当诚恳地问:“我说先生,你到底是什么来头?”</p>
丁号正色道:“府君熟读经史,可知前朝有个人,姓于名解?”</p>
颜肃之疑惑地看了丁号一眼,丁号回他一个微笑。颜肃之心头一动,手上一划拉,得,明白了。于字抽掉一横,就是丁了。“难道?”</p>
丁号道:“正是家父。”</p>
于解先生,有名的前朝遗贤,有名到高祖要请他在本朝出仕。不想于解原本是个寒微士人,却是因前朝丞相举荐得以入朝,深感前朝之恩,死活不肯做这个篡位逆臣的官儿。他把高祖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一顿。高祖脾气不好,犟劲儿上来,非要降伏了他不可。</p>
没想到这位于先生忠贞之意甚坚,然而其他方面却是灵活多变的。他老人家钻狗洞跑掉了!看守的人死活没发现他是怎么跑的,还是高祖出身寒微,十分有生活经验,绕着墙根儿转了一圈儿,发现狗洞变大了,还有爬出的痕迹,这才解了千古之谜。真是宁钻狗洞,也不给逆臣当手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