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咱别说丁先生成么？”</p>
方章苦笑道：“小娘子，我不是跟您卖关子，它就是钱，也是麻烦。您看这个，这叫榆荚钱，咱们本地是不用的，外头带过来的，都不知道它究竟价值几何！本地百姓也是不肯收的，可外头过来的，正经的铸币，旧年都缴给朝廷了，他们就带着这个来了。弄不好，要出乱子的。”</p>
乱世么，本朝立国也不过几十年的功夫，这整个时期就是混乱的。政权混乱，币制自然也是混乱的。大一统的时候，国家统一铸造，这没有问题。乱世，经济又不发达，百姓就干脆以物易物了。米、帛，是最常用的替代品。当然，如果有几十年前的铜钱，那也是可以正常流通的。</p>
再者，又有人盗铸造铜币。比方说，国家铸造币，规定了铜若干，锡若干，到了他们那里，就多掺些锡等奇怪的金属。成色极差，还比标准的钱小了一圈儿。还有将钱铸得极薄的，正面看，反面看，都挺正常的。侧面一看，卧槽！钱啊钱，你怎么瘦了！</p>
更有一等人，将铜钱收钱了起来，融掉了，取铜铸器，再掺点其他不值钱的金属搁里头，钱的成色就差了。</p>
发展到后来，就是又薄又小，以至于长得像榆荚一样了这就叫榆荚钱。也不用铜了，可能就是铁。</p>
颜神佑无语地看着托盘里的榆荚钱，这玩艺儿她这辈子头一回见，也是头一回听说。特么到哪里都有造**的呀！不是纸币才有人造假，金属货币一样一样的！</p>
先头丁号还撺掇着造反呢，哪怕真干成了，这后续的收尾工作，也不是一般人能干得来的！【我再也不嘲笑虞喆蠢了！这真是个难干的事情啊！铸币得有铜，**昂州就只有永安那里铜矿比较大一点而已！还有这些榆荚钱，又要怎么处理？】</p>
让颜神佑管个账什么的，开源节流什么的，那不用说，干得清清爽爽的。现在上升到货币铸造与流通层面了，她还真是个生手。说不得，还得仔细请教。</p>
问题是，方章也不是特别懂。方章是什么出身？小吏。没有颜肃之，他现在还在个穷县里抄档案呢。国家政策层面的东西，他哪怕知道，也是皮毛。能发现榆荚钱的危机，已经是他水平不断提高的表现了。</p>
再想想州府里的人，都是头一回当官儿，能干到现在这么顺风顺水的，真是老天爷赏饭吃。</p>
颜神佑想而又想，对方章道：“东西留下，明天我再跟你说话。”</p>
她要找人请教，这个人不是姜氏，这一位是家庭妇女，如果楚氏在或许能够请教一二，姜氏，估计能指导得有限。颜神佑要找的，是李彦。</p>
李彦其人，虽然一直非暴力不合作着，看到丁号就手痒。然而据颜神佑观察，若是真涉及大政方面，尤其与国计民生有关的，估计也不会这么冷血。他既能答应了顺手教一教唐茵，就说明此事大有可为。</p>
抱着这么一种心态，颜神佑命阿琴抱着托盘，上覆红巾，过去寻李彦了。</p>
李彦那里，两个小货正在背书。自从来了唐茵，六郎更用功了，唐茵也表现得很乖巧懂事。一个想：我比他大，当做榜样。另一个想：六郎学得这般好，我可不能丢脸。</p>
居然互相督促，达到了良性循环十分省事。李彦也觉得，这两个孩子挺乖，一时心软收下唐茵没有收错。更有丁号这个人心塞的对照组在，这种感觉越发强烈了。</p>
是以当颜神佑过来的时候，李彦还是颇为和颜悦色的。</p>
颜神佑微笑道：“本不该来叨扰先生的，然而我年幼，见识也少，如今家父出巡，长者皆有事做，不得不麻烦先生了。”</p>
李彦也挺和气地问：“什么事？”</p>
颜神佑道：“为了这个。”转过头，也不用丢眼色，只静静看过去，阿琴便捧着托盘上来了。</p>
李彦看在眼里，心中赞许。颜神佑伸手揭开了红巾，露出榆荚钱来，李彦的眉头便紧皱了起来。颜神佑心说，有门儿，看起来他是懂的。看来这位老神仙，并不像对外宣称那样的一心想修仙，他还是食人间烟火的。</p>
小心地道：“我长这么大，头一回见过这样东西，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是好了。”</p>
李彦果断地道：“此皆因政令不通，国家衰弱。”</p>
这话说得太对了，可是颜神佑要的是对策，于是便不客气地道：“不知先生何以教我？”</p>
李彦看了看颜神佑，点点头，又摇摇头：“你眼下不成的。”</p>
颜神佑道：“眼下只是起了个苗头，再不管，恐麻烦越积越多。”</p>
李彦果然是个行家，不怪高祖想抓他来做官。深入浅出地给颜神佑讲了一番铸币的原理，以及**有暴利，除非国家机器很强大，否则是没办法将压缩**生存空间这一道理。</p>
最后还说：“贤父女在昂州，自行铸币，本是可行的，然而……私铸盗铸，是重罪，还是须得上报朝廷，朝廷如今，怕是无力管的。即使允了昂州自铸，铜从哪里来？只一永安，不够。且铜还有它用，不合只铸币。很不须费这个心。”</p>
颜神佑道：“先生可否教我一法？且将眼下这些应付了过去？”</p>
李彦道：“不去管它。”</p>
这叫什么办法？颜神佑傻眼了：“若因此有人饿着了呢？”</p>
李彦道：“配给。”</p>
**！压根就没有好办法！</p>
想来也是，没有实力做支撑，单凭小巧，这种大政方针层面的，是无以为继的。</p>
颜神佑蔫头耷脑，还要恭恭敬敬谢过李彦。</p>
李彦道：“昂州既然食盐配给了，旁的，何不也配给？贤父女能安定一州，靠的真的只是蛮力么？是土地，耕者有其田，善哉斯政。有吃有穿，就不想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