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上响起嗡的一声，是琴声，是无数把琴在弹奏同一个音，片刻后，那声音消失时，便是万枝弩箭同时落下，如暴雨一般。</p>
……</p>
……</p>
王庭将冲锋的路线，设计为穿城而过，因为这样距离最近，需要的时间最短，然而谁也没想到，这条路线竟是如此的凶险。</p>
两翼的攻击因为需要绕城，不够直接，无法攻破徐迟布下的弩雨，那么真正能够改变整个战局的，依然是中路，还是看朵儿骑能够不能冲出城门。</p>
只有冲出城门，才有继续冲锋的可能，才能有后续的所有计划，如果连城门都冲不出去，哪有资格谈及其余？</p>
城门那座淌着血瀑布的尸山后方，隐隐传来王庭贵人愤怒而暴戾的喝骂声、无情的命令声，以及匆匆的脚步声，不知多少人涌了过来，希望在最短的时间内从这座尸山从城门处清理开，为后面的骑兵让开道路。</p>
至于在这个过程里面，那些铁钩和绳索会不会伤到部落勇士的遗体，已经不在草原人的考虑范围里，活着的渴望已经压倒了一切。</p>
然而对于金帐王庭最后的勇士们来说，今天注定是绝望的一天，唐人没有给他们留下任何机会，就连搬走同胞尸体的机会都没有。</p>
渭城内外，忽然安静了极短暂的一瞬。</p>
被朝阳染红的天空，忽然间露出湛蓝的原本颜色。</p>
原野上那些被风轻轻拂动的野花，忽然间凝止不动，那些包裹着脆弱花瓣的空气瞬间变得粘稠了无数万倍。</p>
城里的草原战马和城外唐营里的战马，同时抬首望向天空里，变得有些焦燥不安，却又畏惧地不敢用嘶鸣来渲泄情绪。</p>
天地气息在发生了极剧烈的变化。</p>
人类肉眼能够看到的天地，却没有任何变化。</p>
甚至要比先前更加宁静，更加美好。</p>
悄无声息间，忽然响起无数嘶啦响起，然后一个恐怖的画面，出现在所有人的眼前——渭城前那座骑兵和战马堆积而成的尸山垮了。</p>
眼看他楼垮了，那楼垮时必然是分崩瓦解，从楼里的檐梁板拦垮起，那座尸山也是如此，也是从内部开始分解。</p>
坚韧的皮甲，强壮的战马身躯，瞬间崩解，变成无数血肉的碎块，血水凝束成的细瀑布变的粗了很多，然后所有的一切崩散开来！</p>
渭城城门前的尸山中间，出现了一道极大的豁口，宽约两丈。</p>
在这道豁口里，除了血与泡在血水里的肉块，什么都没有。</p>
城里的街道，一览无遗。</p>
站在城里的人，也能清楚地看到城外的风景。</p>
只是此时，渭城里已经没有能够站立着的人。</p>
街道上到处都是崩落的黄土与积年的灰。</p>
狂风在不停地呼啸。</p>
先前正在搬运骑兵遗体的民夫奴隶，以及站在街道正中间准备继续向唐营冲锋的数百名朵儿骑骑兵……都不见了。</p>
就像尸山豁口里曾经的那些骑兵尸体一样。</p>
这些前一刻还鲜活的生命，此时都已经变成了无识无形的血水与肉块。</p>
街道变成了佛宗所说的最冷酷恐怖的修罗场。</p>
除了死亡，什么都没有剩下。</p>
这是一条死亡的通道。</p>
这是一条箭道。</p>
箭道由城南一直向北延伸，轰断城北一堵土墙，城墙的十余辆大车散着清光，护着自身，有车厢角落破损，露出里面惨白的事物，似是人骨。</p>
国师望着南方，脸色有些苍白。</p>
受到箭道杀戮波及的人们，流着鲜血四处奔逃，躲避着并未发生的第二次来袭，到处是慌乱的喊叫声，直到很久后，才变得安静下来。</p>
人们藏在车轮的后面，藏在不安的座骑身后，目光随着国师一道望向南方，脸上的神情显得极为惊恐，眼神甚至有些涣散的征兆。</p>
便在这时，渭城街道的空中，缓缓出现一道笔直的冷凝云。</p>
先前已经有人猜到了射箭的人是谁，此时这道已经在人间非常著名的冷凝云出现在人们眼前，于是猜测得到了证实。</p>
只是瞬间便有千人死亡，其中有一半都是准备冲锋的朵儿骑。</p>
这不是屠杀，却比屠杀更可怕。</p>
面对着如此难以想象的画面，面对着超出想象的敌人，草原人甚至无法愤怒起来，只是一味地恐惧，再因为绝望而悲伤。</p>
便是部落里最勇敢的男人，在这一刻也失去了所有信心。</p>
渭城南城门处响起零散的蹄声。</p>
尸堆山中间那道豁口处的烟尘渐落。</p>
一个人从那里走了进来。</p>
一匹驽马拖着一辆旧车跟在他的身后，车上满满装着羽箭。</p>
那人身后还背着箭筒，铁弓在肩。</p>
那人的衣服上，被落下的血水与烟尘涂成斑驳。</p>
他穿着件普通的唐军军服。</p>
他看着就是个普通的唐军士卒。</p>
他本来就是名普通的唐兵。</p>
多年前，他一直在渭城当兵。</p>
多年后，他终于回到了这座城市。</p>
他是回到边寨故乡的游子。</p>
他是梦回吹角连营的老兵。</p>
他满身风尘，不可阻挡。</p>
……</p>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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