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皇帝说到此处,忧心忡忡起来。
百姓们为了生计,可以无视国法。
这是什么缘故呢?
说到底,无非是饿着肚子,穷疯了。
若是人人如此,朝廷当如何处置,统统杀头?又或者,统统予以赦免,可若是人人赦免,那么律令便形同虚设。
弘治皇帝叹道:“朕已命孝陵卫,将这些百姓们放了,可是……放了是不能解决问题的,此处乃是孝陵所在,太祖高皇帝的陵寝,朕放了人,明日有恃无恐前来盗猎和盗伐的人会越多,朕现在是左右为难,若是放任,则是不敬祖宗,大明天子,承祖宗之恩,克继大统,八荒称极,自当敬天法祖。可若是严惩不贷,这些百姓们,又何其的无辜呢,他们终究……不过是想果腹啊。”
“人人都说江南好,说此处乃是鱼米之乡,可朕所见,除了宵小贼子之外,便是这些衣衫褴褛的百姓,大明的税赋,半成以上皆来自江南,可这衣衫褴褛,饿的皮包骨似得百姓,也源于此,这还是鱼米之乡,是富饶的东南半壁吗?”
弘治皇帝不断发问。
方继藩便道:“陛下,还记得那齐志远吗?陛下与儿臣初来此地,那齐志远设宴款待,菜肴丰盛至极,有一味菜,儿臣现今还记得清楚,叫**尖,取鸭的舌尖,专做一个菜,这需浪费多少只鸭子?可是儿臣又听说,有的百姓,可能一辈子,只吃过几顿肉,有的人,临到了死,竟是不知肉味。儿臣想说的是……江南富饶,土地肥沃,可是这丰富的产出,却尽吃进了齐志远的肚子里,其他人挨饿,也就理所当然了。”
弘治皇帝听罢,颔首点头。
不得不说,江南半壁,反而是旧政最顽固的区域。
归根到底,一方面是山高皇帝远。另一方面,恰恰是因为这里是鱼米之乡,产出丰富,造就了无数的豪族,这些豪族,可不是北方那些土财主这么简单,他们抗风险的能力尤其的强,京师的几次危机,都无法动摇他们。
甚至可以说,江南豪族,是旧政的最大得利者,八股取士的时候,这里读四书五经的读书人最多。
有功名的读书人可以不纳粮,别的地方的士人,土地贫瘠,本就没什么产出,若是不纳粮,也只是省了一些开支。可这里的大户,凭着这个,就足以节省数不清的财富。
财富日积月累之下,他们单凭着从前的优待,就可以获取数不清的利益,自然而然……他们顽固的信奉着从前那一套,不肯妥协。
弘治皇帝道:“卿家所言,不是没有道理,就说这钱庄免租,朕听说,这西山钱庄的土地,在江北最多,可在江南,卖地的人却少,以至于,西山钱庄在此,拥有的土地并不多,自然而然,能容纳的免租百姓,也是有限,想要动摇本地世族的根基,只怕没有这样的容易。继藩……朕现在算是想明白了,继藩啊,不给百姓们土地,不让他们安心耕种,从地里找出食物,他们饿了肚子,没了衣穿,饥寒交迫之下,在这孝陵盗伐、盗猎,便算是轻的,重则谋反作乱,这江南……不能乱啊。”
“这些日子,儿臣也一直都在思考百姓们的问题。”方继藩很认真的看着弘治皇帝。
方继藩是幸运的,三观奇正,心怀苍生的他,遇到的天子乃是弘治皇帝,两个同样心系天下的人在一起,总是能寻到许多共同的语言。
弘治皇帝不禁露出了喜色,目光也亮了几分,道:“噢?思考的如何?”
方继藩道:“陛下是最清楚儿臣的,儿臣对百姓们,可是挂念的很哪。在这孝陵,儿臣闭门思过,心里觉得,这些年来,虽是做了许多的事,可单品免租,还是远远不够,儿臣倒是有一个章程……想要献上。”
弘治皇帝眉一挑,道:“取来朕看。”
方继藩果然从袖里取出一份早已准备好的章程。
弘治皇帝心里暗暗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