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让他意外的是,天子亲至时,竟未提及旧怨,更没在人头攒动中认出他来,反而宣布大赦,并告诉轻侠们:“汝等随汉家天子而游!”
郭翁中当场就哭得热泪盈眶,从此像变了个人似的,别人路上受不了吃苦抱怨连连,他只默默低头顶着风沙前行。
到了车师后,有人嘀咕说日子苦,与韩校尉路上许诺的不符,他们名义上成了安西铁军一员,实则仍是刑徒甿隶,是被骗来干活的,但郭翁中却毫无怨言。
他只默默下井、挖土、搬土,再靠木筐将土运上去,五千人被集中到了天山脚下,先打通一条两里长的井渠作为实验,要争取在土地冻结前完工。
这是极累人的活,轻侠们哪受过这罪,怨声四起,什么从天子而游,什么诅盟抛开旧时罪过,于兹重获新生,都比不上让他们休息一天让人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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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人在井渠底下开始摸鱼偷懒,但郭翁中却没有停下手里的活,发誓道:
“我不可辜负天子宽赦,定要成为为国为民的‘大侠’!”
而等他将一筐笨重的土从井渠里拉上来往后传递时,一转身,却发现接下土筐的人不同寻常,虽也是一身干活的短衣,却戴着一顶鹖冠。
郭翁中看清此人后,顿时惊愕:“大都护,你怎么来了!”
……
轻侠恶少年们性情本就恶劣,不然也不会沦落到今天这一步,他们的偷懒抱怨,光抽鞭子不太管用,反而是任都护带着军吏们也参与到劳作后,有所遏止。
却见任弘挽起衣袖,卷起绔腿,带头下井挖了起来,他那匹据说有资格嚼新鲜葡萄的爱马萝卜,也挽上车拉了一趟土——真就一趟,然后就回窝棚乘凉嚼苜蓿去了。
倒是任都护还时常来工地,戊己校尉韩敢当更能扛着两大筐土健步如飞。于是轻侠们的干劲又起来了,挖的挖,铲的铲,干得热火朝天。
“只可惜铁门校尉孙千万没来,他可是好庄家把式,使得一手好戈。”
任弘在休憩时还同轻侠恶少年们同衣食同劳作,与他们开着玩笑,吃一样的葡萄馕——但郭翁中等人不知,任弘回去后就和军官们开了小灶,酒肉不缺,相当于比士卒们多吃了一顿。
倒是万章从跟随任弘来的军吏嘴皮上看出了端倪:“唇上尤有油脂,恐怕是吃饱了才来的。”
但他吸取教训,没有直接说出来,劳心者嘛,费神,一天三顿,和他们一天两顿的毕竟不同。
只是万章希望,自己有朝一日也能成为一天吃三顿的肉食者。
好在任都护承诺了,若能在十二月前修完这条短渠,便椎牛宰羊,犒劳众人——在西域少有牛耕,成年的牛已不可能再驯化它们耕地,比教上树还难,对老牛来说,杀了吃肉是最好的选择。
这让轻侠们加了把劲,赶在干旱的车师也迎来大雪,将土地和水统统冻上前,挖通了十里的井渠,完工当日,清澈的水流从丘下的暗渠流出,通过明渠将水输送到山前的田地里,此情此景让众人欢呼不已。
是日车师王军宿、车师相苏犹皆来庆贺,车师人又是赶牛又是驱羊,虽然他们也不明白汉人为何如此折腾,但既然任大都护当年能神兵天降夺取交河,或许也有其他能耐?
任弘信守了诺言,不但让轻侠们吃上了久违的肉,还亲自下场,烤制起全羊来,那娴熟的撒料手法,一看就是行家,而宰肉的活他也亲自为之,这项工作对习惯了社祭的汉人而言,是神圣而尊贵的,非德高望重者不可为之。
烤羊肉喷香,外焦里嫩,人人都想分到一块,但最后吃上的人寥寥无几。郭翁中运气好,抢到块羊皮连忙塞进嘴里,入口酥脆,还粘着烤干的羊脂。虽然他在故乡也家境宽裕,时常能吃肉,可却觉得这是此生从未品尝过的美味。
毕竟这是他们第一次辛勤劳动的回报。
“乃公的肉呢,刚还在手里,怎就没了?”
而一个抢到羊肋的幸运儿却嚷嚷了起来,左顾右盼,满脸疑惑,或许是拥挤中掉了?而另一头,身材瘦小的万章却钻了出来,手里抓着根多汁的羊肋,笑眯眯地啃了起来。
虽然大多数人吃不上任都护亲手烤的羊,但还充饥的手抓饭,对累了一个多月的重任来说,也是人间美味。
而任弘看着这一幕,只有些感慨。
五千车师人加上五千轻侠恶少年,一个月才挖了一条十汉里,折合五公里不到的短渠。
而后世新疆的坎儿井有多长呢?总数达一千多条,全长5000公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