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光摇头:“知子莫若父,吾子曾随平陵侯将兵击乌桓,还。吾问战斗方略,山川形势,霍禹张口结舌,不能对。故我知其才干寥寥,先时元霆征伐,他也想将一军出塞,我唯恐他丧师辱国,故不予。犬子耳,不足任大事。“
儿子不行,那就女婿啊,任弘再道:“平陵侯度辽将军,威震乌桓,战功赫赫……”
霍光对这女婿也不太看得上:“明友喜欢怒而兴兵,愠而致战,好杀戮,老夫颇为不喜。不然他的封侯户数,为何偏是两千九百二十户?”
任弘顾不上想为什么,提了下一个人:“车骑将军富平侯,事孝武、孝昭三十余年,忠信谨厚,勤劳政事,国家重臣也,宜尊其位。”
“你没说错,张子孺确实会做一段时日的大将军。”张安世也是霍光安排“身后事”的一环,但他深知此人是墙头草,靠不住,指望张安世,还不如指望丙吉、杜延年。
“但一如当年桓宽评价车千秋,车丞相即周鲁之列,当轴处中,括囊不言,容身而去,彼哉!张安世也一样,他是有才干,但这才干早就被消磨殆尽,只剩下见风使舵,承上意为是,不足以托付大事。”
大将军对亲家翁是一点不客气啊,任弘祭出另一人:“营平侯赵翁孙将军,乃国朝宿将,亦是大将军故吏,屯田扫平西羌,三箭定天山,声威震匈奴,画策安边,铭功绝域。”
“翁孙老了。”
霍光摇头:“年余七十,垂老穷荒,时日恐也无多。”
这就是大将军小看赵充国了,赵塘主不但善屯田还精通养生,历史上足足活了86岁,差点把孝宣朝都熬过去了。
任弘又提了他视为兄长的傅介子,和霍光的左膀右臂杜延年。
当他说到“吾兄义阳侯“时。霍光倒是一愣,他一直以为任弘与傅介子的关系是“情同父子”,原来只是兄弟?
“介子有隐忍谋略,然不过一偏将之才,非大将军之任。”
“至于杜幼公?”
霍光想起那日杜延年对自己的劝,说道:“幼公好文景之政,常议论宽和,他若是掌权,绝不会支持对匈奴开战。”
与霍光关系紧密,比任弘资历高的基本都扔出来挡枪了,但大将军似乎就是看任弘顺眼,一挥手道:“余者如龙额侯等不必再论,纵观中朝众人,唯独道远,上马能治军,下马能殖财,且年轻力盛,富于春秋。承老夫遗志扫灭匈奴之业,非你莫属!”
“道远,这担子,你可得挑起来啊!”
一通吹捧让人目眩啊,就差指着任弘来一句“天下英雄唯道远与光耳”了。
这会厅堂里没煮酒放筷子,外面晴空万里亦无惊雷,但任弘心中却是波涛汹涌,有被这个男人认可的骄傲,也有惊觉其目的的自危。
霍光已经耗尽了全部心力,说不动了,只朝任弘微微拱手:“道远日后执政,当记得宽待霍氏,儿孙不肖,有些事,还望道远看在老夫面上,勿要与他们太过计较啊。”
是你家那位贤妻良母非要跟我计较啊,任弘立刻避席道:“不敢,大将军今日托付以大事,弘也说一说肺腑之言,大将军于弘而言,犹如师长,弘常学大将军之才,效大将军之忠。”
“故在弘心中,大汉百三十年中,只有一位真正的大司马大将军!那便是君侯,受襁褓之托,任汉室之寄,匡国家,安社稷,这份功绩,连长平烈侯亦不如也!”
任弘对天发誓道:“三公之任,下吏不敢置喙,但不管弘日后担任何等职衔,不论进退,愿尽绵薄之力,复统汉家健儿,再出朔方,誓竭力尽心,剿灭匈奴,再封狼居胥!此生唯以此事为志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虽然有的新词诸如鞠躬尽瘁让霍光听不太明白,却足表其决心,霍光松了口气,只感慨道:
“道远若能如此,老夫纵长辞于世,也心安了。”
……
等到任弘从厅堂中退出来时,在外面等得焦急的霍禹、霍山、霍云对他面色不善,霍禹更走过来问道:“不知家父对西安侯说了何事?”
“让我关注北边军情,勿要使匈奴有机可乘。”任弘心中只觉霍光妻不贤子不孝,这会身体撑不住了,还要操碎了心,强与自己周旋,眼下已累瘫了,便挥手让自己退下的力气都没有。
只是等他回到自己家中后,却又伸手进衣裳里,摸了流了一身的汗,回头望向霍府方向,又是敬佩又是忌惮,无奈地道了一句:
“大将军,你今日恐怕不止是要托付灭胡之事,也想要借我的名望来用吧?临死前顺水推舟,将我捧得高高的。此阳谋也,一来消解皇帝对霍氏之疑,二来让我集天下之荣耀、嫉恨于一身,好为你霍氏挡刀啊!”
……
任弘没猜错,霍光确实是想将他架到火上烤,欲从任弘处借的那一物,恰恰是西安侯名震天下的功勋名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