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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到此为止,梦醒了,李斯睁开浑浊的眼睛,伴随着摇晃的车舆,他已经出了武关,抵达南阳。</p>
李斯病了,毕竟是年近八旬的人,机关算尽耗费了他大量精力,当放下权力,放下尊严后,却好像整个人垮了一样。</p>
又闭上眼,半梦半醒间,李斯再度见到了夫子,他依然那么瘦削,坐在兰陵学坛的大桑树下,闭目弹奏着赵地的曲风,唱着成相之歌。</p>
李斯走了过去,跪坐在前,听了一曲后,打断道:</p>
“弟子才学,成就更胜韩非,但夫子为何始终更偏爱韩非?”</p>
“是因为他出身尊贵显赫,而我贫**么?”</p>
“是因为他讷于言而敏于行?写的文章有骨相,而我只有皮相?”</p>
“不。”</p>
荀子停下了琴,有些悲哀地看着李斯,这位弟子现在白发苍苍,眼中满是迷茫,不复告别入秦时的雄心壮志。</p>
“韩非是一块石头,坚硬,沉重,默然。”</p>
“他认准的事,不会回头,入水时,会掀起惊天大浪,叫人难以忘怀,也让我嗟叹怜爱。”</p>
“而你,李斯,好似一叶扁舟,行在海上,追波逐浪……”</p>
“这样的人,我不喜。”</p>
他没有确定的方向,哪边风大,就顺着哪边走,一切原则,都被抛之脑后。</p>
“但石头激起的风浪,转瞬即逝。”</p>
李斯强辩道:“只有逐浪而行,才能静水流深!”</p>
“真的?”荀子笑着反问,目光看向李斯身后。</p>
李斯一愣,回过头时,发现梦中那片大海不知何时,已干涸消退,船只也随之搁浅,风吹雨打后枯朽了。</p>
而在残木旁边的礁石,却始终屹立!</p>
是啊,李斯想起来了,二人的斗争,并未随着韩非之死结束。</p>
秦始皇帝一直在恪守韩非的帝王之术,时不时就翻出《韩非子》来看,甚至让扶苏、胡亥也读一读。</p>
为了钻研始皇帝所好,李斯也不得不将韩非子钻研透,吃起了人血馒头……</p>
这让李斯有种感觉,看上去,他是赢了韩非,逼死了他,也实现了助始皇帝一统天下的夙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p>
但韩非的幽魂,却一直在咸阳宫梁柱上萦绕不去,甚至堂而皇之的坐在统治思想的陛阶上。</p>
韩非死了,但《韩非子》,却成了李斯永远无法击败的敌人,成了他一生中难以越过的大坎,一块横亘在路上的礁石。</p>
韩非激起的浪花虽只是一时,但李斯作为弄潮儿,也只是一时,当海水散尽,船也随着水退出了历史的舞台,但礁石,却静静地躺着,重见天日!</p>
更可悲的是,李斯终究不能像韩非一样,坚持己见,而是做了三姓家奴。</p>
他也被时代所弃。</p>
“是我……输了?”</p>
忽然间,一切都觉得无所谓了,那些机关算尽,那些随波而行,那些妥协、退让、隐忍、背叛。</p>
李斯只感到所有人都看着自己,那是夫子的厚望,是韩非的叹息,是吕不韦的白绫,是秦始皇帝的托付,甚至还有冯去疾的信任。</p>
是啊,无数浪花风雨,他都在最后,选择了随波逐流,离开楚国,出卖吕不韦、向始皇帝的大欲妥协,又背叛了他的遗诏,从未坚持到底。</p>
而现在,他们都死了,独他活了下来,站对了最后一次队,并能让家族富贵,黑夫也不敢轻易为难。</p>
但这就是他李斯,这一生的追求么?</p>
李斯喃喃自语道:</p>
“秦始皇帝想永远占有一切,但司命忽至,却什么都带不走。”</p>
“而我想留下些什么,但到头来,却什么都没留下,这后半生,竟是靠着咀嚼你的学说,靠着不断背叛旧主过活……”</p>
“是我输了。”李斯终于承认了这点,这漫长的斗争,还是走到了终点。</p>
“不过若以最终的成败论,吾等都输了,赢了的,反而是去兰陵最迟,入秦也最迟的小师弟,张苍……”</p>
李斯发出了一阵惨笑,但声音却渐渐低了下去。</p>
“君侯,郦县到了。”</p>
车停下了,御者呼唤着,掀开了车帘,却闻到了一股恶臭。</p>
捏着鼻子靠近,却发现李斯瞪大眼睛,老泪纵横,却早没了气息,逝于车中,而且死得一点不体面,甚至还在死之前……</p>
拉了一泡,好臭的屎!</p>
……</p>
PS:第二章在晚上,会很晚。</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