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又笑道：“你这样做，当真是看明白了形势？还是说，你依然执迷不悟，想要通过这些话语，在我军中站住脚，慢慢取得我信任，最终靠刺杀我，来为楚国赢得苟延残喘的时机！？”</p>
“你是想做从背后刺杀庆忌的要离。”</p>
“还是潜藏在秦宫里，刺杀始皇帝的高渐离第二？”</p>
……</p>
随着黑夫的忽然翻脸，钟离眛再度被侍卫按倒在地上，脸紧紧贴着地面。</p>
“我知道你的打算。”</p>
这会，黑夫是真正的居高临下了，指着钟离眛道：</p>
“你这样的人，我见过太多。”</p>
“比如高渐离，十年前，他被熏瞎了眼睛，作为宫廷乐官，但仍然不忘为荆轲和燕国复仇，我当日匆匆入宫，打算阻止此事，不只是为了护始皇帝，也是为了救他。”</p>
“不，不能说是救他。”黑夫摇头。</p>
“我要挽救的，是秦始皇帝对六国之民愈来愈深的忌惮歧视！”</p>
“但我迟了，高渐离的筑抛了出去，砸碎的不只是那筑，还有始皇帝善待六国的最后期望。从此以后，始皇帝再不亲近六国之人，甚至想依靠战争，将六国青壮在海东，在岭南消耗掉！”</p>
好好的大一统，也变成了十多年的停战。</p>
“高渐离以为他自己的所作所为，不负荆卿，不负燕人，世人也皆赞不绝口，以为是大勇之人啊。”</p>
“可在我看来，他却做了大恶事！”黑夫咬牙切齿。</p>
“你也一样，站在楚国角度，汝大可自诩为孤胆英雄，但在我看来，却是欲害天下陷入万劫不复的恶徒！”</p>
钟离眛贴在冰凉的地面，冷笑道：“我本无此意，但没想到，公竟怕死至此？这便是要一天下的英雄？”</p>
“大胆！”</p>
陈恢斥责，黑夫却让他退下，留着几个卫士即可，他接下来，要跟钟离眛，这位故人说几句发自肺腑的话。</p>
“是否英雄，不由你我来定，而由史书来定，由后世之人来定。”</p>
黑夫让人将钟离眛提起来，让他站直身子。</p>
“看的不是决事是否豪气冲天，打仗是否身先士卒，甚至不看行事是否光明磊落，而是看此人对这天下，是否有建设，有传承，而非破坏。”</p>
“而且你没说错，我的确怕死。”他自嘲一笑。</p>
“刚开始，是不怎么怕的，我曾在云梦泽力擒三贼，带着人去缉拿杀人越货的盗墓贼，最凶险的是深入盲山里，被数百暴民围攻……”</p>
“那时的我，一心只想着做事，做个好亭长，未曾想那么多。”</p>
或者是足够自信，想用正确的方式，改变这个时代。</p>
“你知道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怕的？”黑夫回过头，看着钟离眛的双目，好似看到了十八年前，自己青稚的倒影：</p>
“便是被你**一箭之后！”</p>
那一箭射穿的不只是小腿，还有他的三观。</p>
“我才知道人命何等脆弱。”</p>
“我告诉自己，我的命，比秦始皇帝还重要！”</p>
从那以后，黑夫变了许多，他做的一切，不再是为了正义，为了良知，而为了让自己更安全。</p>
地位一点点拔高，打仗越来越怂，能不冒险，就不冒险。</p>
为了正确的目标，不再吝惜用卑劣的手段，甚至会将自己，包装得冠冕堂皇！</p>
他从需要冲锋陷阵的屯长，到随时会被当做弃子的司马，就算做了列侯，做了封疆大吏，亦不安全，皇帝一声令下，黑夫就必须死，秦始皇帝是个强势的人，黑夫必须，只能做他的“武忠侯”！</p>
不管活着还是死了。</p>
但黑夫不敢跟始皇帝为敌，欺负他那**的儿子胡亥倒是很擅长。</p>
“现在，我是再无忧患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