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勋叹了一口气,一旁的曹谧却突然忍不住开口说道:“倘若当年王太傅还在,这宁夏镇上上下下怎会是这样乌烟瘴气的情形!言官当年只知道弹劾王太傅冒功,可这些年走马灯似的换帅,哪个能有王太傅半分本事?别说开疆拓土,能守成的都少!”</p>
知道曹谧是此前窝了那一肚子火,徐勋也没去阻止小家伙发牢骚,而那老掌柜闻言愕然看了曹谧一眼,随即便摇摇头苦笑道:“守成,还守什么成……不说别的,距离宁夏东北二百四十里贺兰山西边的镇远关,总兵府都以守御人数不够,调运粮饷不易,准备把这地方弃了,将镇远关和黑山营一块南移……唉,想当初王太傅就说过,镇远关所在之地最是险要,而其黑山营在贺兰山东北尾,形如虎踞,下饮黄河,最是兵家险要之地,镇远关更是在北长城上。如今只因为调拨不继就要弃守南撤……唉!”</p>
这样的军情从这样一个旧书肆的老掌柜口中说出来,曹谧固然大为惊愕,徐勋也不禁若有所思地审视着这个老掌柜。而破天荒说了这么一通话,那老掌柜也颇觉自己多嘴,旋即便换了一副笑容道:“客人既然通军务,若是要这套襄敏集自己看,随便给几个钱拿去就成了,也算是此书有了知音。当初书放到这儿寄卖的时候,别人就付过钱了。”</p>
“这书我家里就有一套,还印了几套送人,倒是不好意思占你这个便宜。”</p>
徐勋笑吟吟地说了一句,随即便看着那脸色有些变化的老掌柜说道:“我刚刚之所以进来,是见到门前那块招牌上的河朔雄风四个字,实在是非同一般的好,没想到进来之后就看到了王太傅的襄敏集。我只想问一句,那四个字可是王太傅亲笔?”</p>
曹谧见徐勋竟然这样联想,一时眼睛瞪得老大,而那老掌柜则是更加措手不及,愣了好一会儿便慌忙摇头道:“不是不是,我是什么牌名上的人,怎可能会有王太傅亲笔题匾?”</p>
“哦?既然如此……曹谧!”徐勋突然开口叫了一声,见曹谧迅速快步走到自己眼前,深深躬下身去,他就淡淡地说道,“我记得我这一次带来了一幅王太傅亲手写的条卷,你去赶紧取了来,到这里比对比对!”</p>
眼见曹谧答应一声就要走,老掌柜这才一个闪身突然拦在了曹谧跟前,眼睛却死死盯着徐勋问道:“这位公子,你究竟想要干什么?”</p>
“不干什么!承认是王太傅的旧属,莫非你觉得这辱没了你?”</p>
“你……”那老掌柜陡然之间怒发冲冠,双目圆瞪,一时精光湛然,可见徐勋寸步不让与其对视,过了许久,他便颓然叹了一口气道,“公子不要开玩笑了,我如今风烛残年守着这一家旧书肆度日,若再说是王太傅的旧属,岂不是辱没了太傅一世英名?”</p>
徐勋不过是兴之所至诈一诈,此时见对方自己承认了,他不禁眉头一挑道:“这么说,你真的是王太傅的旧属?”</p>
“那都是十年前的事了……自打王太傅逝世于甘州,部属一一散去,我一个区区百户算得了什么,便索性告病暂解军职,自己拿着当年同僚凑钱印的二十套襄敏集,到这宁夏城里开了一家旧书肆。这么多年了,也就是卖了十几套而已,还剩下这么多无人问津。”</p>
老掌柜摇了摇头便黯然回到了刚刚的位子坐下,喃喃自语了几句,他方才抬起头斩钉截铁地说道:“公子既说家里有王太傅的书,还印了两套送人,想来必然是世家贵介子弟,何必戏耍我一个风烛残年的废人?只是我有言在先,那河朔雄风的四个字牌匾,纵使天皇老子来,我也绝不相让,倘若你打这个主意,那就是找错人了!”</p>
“你人既然在此,我要牌匾何用,那岂不是买椟还珠?你刚刚既然提到镇远关,我不日便要去那儿探查,你可愿同行?”</p>
“镇远关!”老掌柜闻言一愣,一字一句地重复了这三个字,紧跟着才站起身抬起头来,神情凝重地问道,“敢问公子究竟是何人?”</p>
“至少不是会为了区区调拨转运的缘故,就打算把一座雄关弃之不顾的人!”徐勋微微一笑,这才又添了一句,“想来倘若王太傅在世,还会多问你一句,廉颇老矣,尚能饭否?”</p>
“自然能!”</p>
那老掌柜终于一把揪下了头上的毡帽,恶狠狠地答了一句,旋即竟是转身径直往里间而去。曹谧愣了一愣便要追,却被徐勋一把伸手拦住了。</p>
“大人,他不会是虚言应付你两句然后跑了?”</p>
“不会,他既然跟过王襄敏那样的一世豪杰,就断然不会做这种不入流的事情。只要答应了,待会必然就会出来,耐心等一等,我应该不会看错人。”</p>
主从两人在旧书肆中等了好一会儿,里头终于出来了一个人。乍一看,曹谧几乎认不出那人便是之前胡子花白的老掌柜,却只见其那一身羊皮袄换成了一身已经洗得发白的黑色军袍,下头穿着厚实的乌皮靴,腰上挎着一口绣春刀。看到这样一把等闲只赐锦衣卫的佩刀居然出现在一个外人身上,徐勋便知道自己今天的收获异常丰厚。</p>
“卑职宁夏前卫百户莫峰,敢问大人名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