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高悬在顶，已是深夜。四下寂阒中，霍世钧盘膝坐在安兴城外的那个高高沙陇之上，望着远处城墙上的点点跳动之光。</p>
那是巡城军士手上火把的光。</p>
他举起手上的酒壶，对着壶嘴喝了一口，仰脖才发觉里头酒液已空，摇了一下，顺手把酒壶扔掉。空壶沿着沙堆滚了下去，发出一阵古怪而沉闷的咕噜之声。</p>
“有事吗？你来了很久。”</p>
他没回头，却这样说了一句。</p>
沙陇堆后的月光暗影里，牵着**张若松缓缓现身。他抬头，望了眼已经枯坐在垄堆顶上许久的那个背影，上了陇，站在了霍世钧的背后，苦笑道：“还有没酒？我也想喝。”</p>
他是医者，对人生老病死，早该处之淡然。随军将近两年，更见惯了无数淋漓鲜血的场面。但是这一次，却惨烈异常。攻城遭到了顽强的抵抗。从昨夜城破之后到现在，他未合一眼，带着军医们忙碌穿梭在痛苦呻吟的受伤军士之中，到现在，哪怕他已置身四周的黄沙漫漫夜凉如水中，鼻息里那种伤兵营里充斥着的浓烈恶臭的血腥之气还是挥之不散。</p>
霍世钧打了个酒嗝，回头看他一眼，拍了下身边的地，道：“酒是没了。不过你若愿意，倒可以坐这里陪我吹下风。”</p>
“怎么样，崔将军的伤好些了吗？”</p>
攻城之时，崔载腹部被刀破口，竟浑然不觉，过后解下饱染鲜血的甲胄，才发觉肚肠都露出了一截，却仍面不改色豪气干云，令旁观诸多将领无不叹服。</p>
“崔将军伤处已处置妥当，静养些时候，应该无大碍，”张若松道，“倒是大将军你，后背伤处也不轻，不该这时候喝酒。”</p>
霍世钧略微一笑，“以后不喝便是。”再看他一眼，“你找我，有事？”</p>
张若松踌躇了下，终于坐到他身侧，道：“昨日城破，大将军下令士兵勿扰民。今日却有一个老妪找了过来，央我救她儿子一命。”他停了下，又道，“她就这一个老来子，今年才十三岁，是被逼才入的军，受了重伤，再不救治就要送命，”他顿了下，继续道，“我去找宋主事，他说问过你的意思再定。我便自己找了过来。”</p>
霍世钧身影岿然不动，沉默片刻，终于道：“医者父母心，你与我们这些只会杀人的人不同。救不救，随你自己之意吧。只是你若救，别让人看见就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