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一个干瘪瘦弱的老头，佝偻着的腰几乎要完成九十度，伸长的脖子前倾着，沟壑纵横的脸看上去十分骇人，尤其是那双犀利的眼睛，带着一股让人无法言说的畏惧。</p>
妮妮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人，惊惧地往后退了一步，双手抓紧了文舟的衣服。</p>
文舟的长胳膊把妮妮往怀里搂紧了一些，贴着她的耳朵轻声道：“别怕，有我在！”</p>
妮妮弱弱地点点头，眼神里却依然充满着恐惧。</p>
“车大爷，您好！我来看您了！”文舟拥着妮妮往前走。</p>
但是妮妮脚下有明显的阻力，她真心不敢往前。</p>
文舟抱着她，挪动脚步。</p>
车贵荣是凤凰水库东边的守坝人。</p>
文舟的记忆中，从他记事起车大爷就一直在这里守大坝，每次来，他都能见到他。</p>
谁也不知道他今年有多少岁。自从文舟第一次见到他，他就是这个样子。</p>
而且一年四季就两身衣服，冬天是眼前身上穿的这件藏青色中山装，四个口袋早已磨破，藏青色也早已泛白；夏天是一件土布对襟衫，脚上常年是一双拖鞋。</p>
活脱脱一个出土文物。</p>
凤洲只有两季，夏季和冬季。夏季长，闷热，但是山里凉快；冬季短，潮湿，阴冷，山里就更冷了，偶尔还会结冰。</p>
不管多冷，车大爷总是穿着那双看不出颜色的拖鞋，脚趾也早已不见肉色，漆黑一片。</p>
“呵呵，你有日子没来了。”车大爷看着文舟，不时盯着文舟身边的妮妮看一眼。</p>
妮妮只要接触到他的目光，心里就一阵心惊肉跳，那眼神太骇人了。</p>
她只能紧靠在文舟怀里，不敢直视眼前这个怪老头。</p>
心里也很纳闷，文舟为什么要带她来见一个守大坝的老头？难道文舟和他是亲人？</p>
“是的，四年了。您还是老样子。”文舟走过去，递给车大爷两条烟。</p>
车大爷没有别的爱好，就是好抽一口，喝一杯。</p>
每次文舟来，都会给他带两条好烟。</p>
车大爷脸上闪过一抹惊喜，不过很快就淡了下去。拿着烟兀自走下台阶，来到水边的茶台旁，坐下，倒水，洗杯，开始煮水泡茶。</p>
那是一套褐红色的陶泥茶具，略显笨拙粗劣，唯独那把朱泥壶，精巧灵秀，透着幽幽润泽的光芒。旁边的红泥小火炉上，水开始翻滚沸腾。</p>
此情此景，妮妮不禁想起了白居易的那首诗：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p>
不过，相比及酒而言，凤洲人更喜欢茶。</p>
文舟抱着妮妮往下走。</p>
妮妮内心好一阵抗拒，不敢和那个怪老头坐在一起喝茶。</p>
“没事儿，车大爷是好人。”文舟咬着她的耳垂道。</p>
妮妮一阵脸红，被他看透心思。</p>
这时，车大爷抬头，那犀利的目光投向妮妮，吓得妮妮一个激灵，嘴巴愣是一时合不上。</p>
这眼神，和他那干瘪的身体太不匹配了。</p>
按理，这么老的老头，应该是一双浑浊的眼睛，偏偏他的眼神那么澄澈犀利，像鹰一样，每次抬眼看人，都像是能把人心看透。</p>
“车大爷，这是我媳妇妮妮，从天而降的。”文舟笑道，“快叫车大爷。”</p>
“车——大爷——好——”妮妮结结巴巴，总算是把这几个字说完了。</p>
车大爷皱皱巴巴的脸上似乎露出了一丝笑意，不过也是一闪而过。</p>
“来，喝茶。前不久文军送过来的好茶，我还没喝，今天正好和你们一起喝。”</p>
车大爷拿出文家的东方红，仔细地装进朱泥壶，然后提起滚烫的山泉水，高高地冲了下去，接着刮沫，淋杯，烫壶，一气呵成，动作只利索，和他那双干瘦如枯柴般的手毫不相称。</p>
这动作，不逊色于茶艺师文艺。妮妮心里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