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昔日的贵勋们,绝无可能向老秦低头。不过也仅止于一两代人而已……三代、四代之后,如果大秦稳固,还有多少人仔细想想,大秦自统一六国以来,虽然偶有小乱,不过从大体上来说,基本上是平静稳定。
在渡过了早期灭国的阵痛之后,老百姓该怎么生活,还是怎么生活。
甚至从某些方面而言,在大秦严苛律法之下,百姓们的日子过得比往年更加快活。这一点,从始皇帝称帝到现在,短短八九年中增加的人口,就能看出端倪。没有了大规模的征战,自然也就没有了大规模的杀戮。老百姓们虽失去了获取军功的机会,但生活变得非常稳定。
当然了,频繁的徭役,还是给百姓们增加了许多麻烦。
严苛的律法,也让许多人,特别是那些闲散惯了的人感到不适应。可不管怎么说,生活却是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但是,于六国后裔而言,这种情况却不是他们乐意看到的结果。
天下太平,人心思安……时间长了,还会有多少人能记得灭国之恨?如果连仇恨都没有了,他们这些六国后裔,又当何去何从?难不成在那些被他们视之为蛮夷的暴秦阴影下生活?
所以,他们必须要不断制造事端,不断的提醒人们,不要忘记灭国的仇恨……
对于此,刘阚心里非常清楚。
能够记得祖上的光荣。这也是六国后裔蠢蠢欲动,不甘平静的主要原因吧。他们不敢大动,但是又不能不动。否则当人们忘记了他们的时候,将再无机会。
冯敬给刘阚带来了一封书信,出自于丞相李斯之手。
内容很正式,完全是以朝廷公文的方式来书写,用的是传统秦小篆。不得不说,李斯的文字颇有功底,而且条理清楚,简明扼要。信中以大秦丞相的身份,对刘阚进行了一番勉励。
同时,也清楚的说明了情况。
大秦如今在中原兵力空虚,特别是在山东北部诸郡,兵力不足十万,而且分散于各地方上。
而老秦精锐,如今在北地被牵制,数十万兵马需戍卫千里疆域,本就捉襟见肘。
陛下英明,竟廷议之后,已决定在北疆修缮长城,将故燕、赵、魏三国的长城,和老秦早年修建的长城连为一体。一俟长城修建起来,则北疆的压力就大大减轻。如此一来,北疆精锐明白,可抽调出大半来震慑中原……这需要一些时间,大约三两年,或者更长久一些。
然则在这三两年里面,中原,特别颍川、陈郡、薛郡、泗水郡……乃至于包括长江以南的九江各郡,都将要面临极大的压力。六国后裔,定然不甘寂寞,会想方设法的制造各种混乱。
梁父山事件,不过是其中之一。
根据丞相府和大将军府的判断,梁父山事件出自六国后裔。试图借由齐鲁之地的混乱,来调动老秦驻扎于陈郡、南阳和颍川郡一带的兵力。而留守在陈郡、砀郡的老秦兵马,主要是为了防御故楚之地的反贼。一俟老秦人马调动起来,则江南楚人必然会有所行动……到时候整个中原的都将会出现动荡。仅凭老秦在中原的兵马,也会是疲于奔命,难以应付那种局面。
蒯彻眯起了眼睛,捻着胡须道:“如今看来,南公谶语,已经成了朝廷的梦魇啊!”
南公,是楚国非常有名的一个方士。‘楚虽三户,亡秦必楚’这句话,就出自于南公之口。
刘阚叹了一口气,“朝廷的意思非常明白……驻守陈郡各地的兵马,绝无可能调动。也就是说,如果济北郡出现动荡,我们只有依靠自己来解决问题。济北郡如今只有兵马三千,而且分散于各县府。且不说这些兵马大都是齐人子弟,但只是征集一处,也需要耗费一些时日。
诸公,可有良策教我?
丞相在信中已经说的非常明白,所谓‘田三分’,定然是指齐田子孙。只是,齐地有齐田子孙数百,大都是一方豪杰。一网打尽,非但不可能,反而会引发出更大的动荡。可是一一排查,耗费时日甚久,恐怕也不是个好法子。从速、从稳……还请诸公能够教我,如何为之?”
从速,不难理解,无需赘言;从稳嘛,就是要尽可能在最小的范围里,解决此事,以免问题扩大化。
驿站客房中,除了刘阚蒯彻之外,还有叔孙通和两个青年文士。
年长的大约在三旬左右,一袭黑袍,五官端正,颌下短须,透着一股子刚正之气;年纪略小的文士,看上去则显得有些羞涩。大约二十三四岁的模样,面如粉玉,目若朗星,鼻直口方。
“吴先生,可有腹案?”
蒯彻并没有急于回答,而是凝视那黑须年长的文士。
此人就是吴辰,原本是楚国上蔡人,和李斯是同乡。其父与李斯颇有交情,早年投奔咸阳,求学于李斯的门下,精研律法,被李斯称之为‘商君再世’。然则因年纪的缘故,无法出仕,故而被李斯派到了李由的门下,担任幕僚。协助李由治理三川郡,显示出不凡的才华。
而坐在吴辰身边的青年,则是他在三川郡结识的好友。
雒阳人,名叫贾绍。据叔孙通介绍,这贾绍也是一名策士,而且还是师从苏氏一脉,在当地颇有名声。雒阳苏氏……就是那配六国印的合纵长苏秦之后。苏氏在秦灭东周之后,已销声匿迹。却不想还留了一个门人学生。因姿容而著称于雒阳,被吴辰赞誉为:诡辩无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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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当叔孙通邀请吴辰的时候,吴辰顺带着把刚成亲不久的贾绍也拉了出来。
听刘阚求教,贾绍轻咳一声之后道:“都尉无需担心,齐地虽有众多齐田族人,然则真正有影响力的,屈指可数。当年陛下将齐地豪族迁入咸阳,也就是想减轻各地王族后裔的影响力。
何公生于薛郡,对齐地的情况想必了解。
只需择其影响力最大的齐田族人关注,即可清楚那‘田三分’之意。
至于那‘齐晏子’……嘿嘿,更加简单。盯住田氏身边的外人,想必就可以查到一些端倪。”
何公,就是叔孙通,因他名通字何,故而贾绍尊称他做‘何公’。
蒯彻不由得一笑,“叔子如何这般笃定,那‘齐晏子’一定是外姓之人,而非田氏本姓族人?”
“若是齐田氏,何来‘晏子’之说?”
贾绍正色道:“若是齐田氏族人,只怕这谶语就要改成‘孟尝生,田三分’了,又怎会用晏子之名?”
叔子,是贾绍的字。
刘阚在一旁轻轻点头,笑着对蒯彻说:“蒯先生,我说过的,何公推荐的人,绝不会有差。”
蒯彻也是策士。
有道是‘同行是冤家’,所以在听闻贾绍也是策士之后,顿时生出了试探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