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禧堂里不少人，母亲有大姐陪着，还有大哥父子。母亲问起静漪来，他说先回去了。母亲就看了他一会儿，说你父亲最放心的是你、最放心不下的也是你……他明白母亲的意思。</p>
父亲最后的日子里和他单独在一起的时候最多。他只记得自己是答应了父亲很多事情的，却忽然之间一件也想不起来了……</p>
萝蕤堂里有二哥一家。旁人还都好，独二嫂看上去格外难过些，精神也不好。他问了，却原来许家伯父也病重，二嫂正揪心。他与二哥商议事情，二嫂便与瑟瑟坐在一旁。他发现连瑟瑟都蔫了……父亲一走，大家都见了憔悴。</p>
他这些天根本没有怎么吃过东西，仍不觉得饿。</p>
此时倒是想喝酒。他喝了一杯之后，又倒第二杯时，听到婴儿轻细的啼哭声。他手上的动作一滞，酒撒了一点在外头。</p>
那是囡囡在哭，但只有那一声。他似乎听得到有人在哄着她……他连喝了三杯酒，才停下来。</p>
看到张妈在摆餐桌，他问道：“这些天，囡囡怎么样？”</p>
“囡囡很好，少爷。”张妈说着，看了他，颇有些担心似的。“少爷和少奶奶这几日都辛苦了。还是要多多保重。少爷用一些吧？”</p>
陶骧将酒杯放下。桌上摆满食物，他却没有半点食欲。</p>
他说：“不了。我上去看看囡囡。”</p>
张妈原有些担心他酒喝的很急，怕他醉了，见他行走步履如常，才不言声。</p>
陶骧上了楼。</p>
白狮晃晃悠悠地先从屋子里出来，随后人影一闪，月儿边说着“张妈粥好了么”出现在门口，待看清上来的是陶骧，她行过礼叫了声七少爷，转身向内道：“少奶奶，少爷回来了。”</p>
里面没有回应。</p>
陶骧挥挥手，月儿下去了。</p>
他迈步进了房，抬眼便看到静漪正抱了女儿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囡囡小手在舞动，她低头，哦了一声，嘟着嘴巴碰触囡囡的小手……好一会儿她才停了脚步，看看他。</p>
她换过衣服了但还是黑色的绸衫，身上极素净，头发只用一根簪子挽着，那簪子看上去有些眼熟，他走近了些，看清是一对并蒂栀子花的样子……她怀抱着的囡囡穿了玉色的小袍子，正摇摆着胖嘟嘟的手。</p>
静漪也只是看了他一眼，依旧轻轻晃着身子，哄着女儿。</p>
陶骧走过来，静漪犹豫片刻，才将囡囡交给他。两人手臂碰触在一起，陶骧立即觉察出静漪身上的颤抖。</p>
他转脸看她。</p>
静漪轻声说：“她到时候睡觉了。”</p>
陶骧低头看着靠在他怀里的女儿。乌黑的小卷毛儿长长了，还是柔软的。他再低低头，下巴蹭上她的发顶……他抱着囡囡照样也在屋子里踱着步子，很慢很慢的。囡囡还很有精神，他无声无息地走着，等着她犯困……直走到他觉得累了才坐下来，膝盖处酸痛。囡囡已经在他怀里睡熟，他轻轻将囡囡往上托了托……</p>
静漪回来时就见陶骧靠在床边睡着了。囡囡趴在他胸口处，小身子一半滑下去，小手还紧紧抓着他的衬衫……她走过去，本想将囡囡抱回她的小床上，想一想，却又打消了这个念头。</p>
她依旧让囡囡睡在陶骧身边，再给他们盖上一条薄毯，才转身去关了窗。</p>
她悄悄地把灯一盏盏地关掉，卧室里暗下来，囡囡和他睡的也能安稳些。囡囡虽然小，和他却简直有着一模一样的习惯。睡觉是不喜欢有亮光的。她放下床帐时又看了父女俩一会儿。像这样安宁而又温馨的时刻，以后或许还有很多。但愿还会有很多，囡囡到时候都能记得……</p>
静漪悄悄关好卧室门，坐下来打开那本德文字典。</p>